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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坏妈妈

四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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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生日
2008-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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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 11:12 |只看该作者 | 最新帖子 | 查看作者所有帖子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字体大小: tT
第一章 春游
  阳光很灿烂,让刚从阴凉的房子里走出来的辛情觉得温暖舒适。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了,难得天气这样晴好,她洗衣服,晒被褥忙了一个上午,在送他上班之后她决定出来走走,采一些花来插瓶,抽一些新笋晚上做菜。
  山路上很静,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虫鸣,记得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在这条路上散步总是心里毛毛的,不过走得多了也就不觉得了。空气暖而潮,带着青草和腐叶的气息,满目苍翠中,点缀着一丛丛艳红的杜鹃,她感到沉静而愉快。
  离开石板路,拐进树林中的小路,走了半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她看到一大片较高的竹林后开始低下头来寻寻觅觅。虽然是雨后,但竹笋并不多,而且大多太小了,因为季节还没有真正到。她用心地寻找着,其实并不为在乎采多少笋,只是她的性格如此,做一件事总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因为这个,她没少挨骂,可她总是孤独的,沉溺使她觉得好过些。她从小性格内向,不擅交谊,在这里她又是外地人,很难融入邻里的生活,——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她也曾试过亲近邻里,其实这里的人很友善,并不排斥她,但她却适应不了那种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聊,于是又恢复到淡淡的疏离。由此看来,似乎也只能说有的人就是天性如此。
  所以当她终于想起要收被子、要回家做饭时,夕阳已将沉没,而她陷在竹林里迷失了方向。她很着急,怕误了做晚饭,因为他晚上还要下晚自习。她决定走到高处确定一下方向,以免越走离家越远,当她爬到坡顶,夜幕已经降临,她看到了县城的灯火,可是已经没有勇气在暗夜里赶路,她知道,一旦离开这里,她将彻底陷入黑暗,在那黑暗中还不知会有多少未知的危险,而呆在这里,至少她不会有跌断脖子的危险,更何况,远处明亮的灯火总是一个安慰。
  虽然她看起来是一个柔弱文静的女人,实际上她的意志很坚强,——想也知道,不然又怎能长久平静地忍受孤独寂寞。她竭力控制住恐慌,让自己的脑子转动起来:野兽不会有的吧?可是也很难说,反正黄鼠狼是有,那么谁又能保证没有一两只野狼呢?即使没有,那野狗呢?就算是黄鼠狼也不是我一定能对付得了的吧?要不挖个洞吧,狭小空间里人会觉得安全些,不行,没有工具,位置也不对,还是上树吧,树上应该比较安全。
  收集了一些枞毛和树枝,用滕条捆住,然后找一棵不太高而又多枝丫的树,向上爬。多少年没有爬过树,几乎忘了,好在爬树也跟骑自行车一样,只要学会过,掌握了要领就很容易故技重拾。先把多出的滕条拉上来,绕出一个保险的空间以使自己不会轻易掉下树去,然后用树枝堵漏,最后把枞毛铺在上面,一个窝就做好了。她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仰躺着缩在窝里,便再也无事可做,这时树林里的各种声音就格外清楚地响在她的耳朵里,让她觉得危机四伏,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把目光投向了熟悉的星空,想着每一个星座的传说,渐渐地沉溺其中。
  她喜欢星空。由于无法从人群中得到心灵的慰藉,她从小就学会了对着天空幻想,年纪稍长,她开始对着星空图辨认星座,读关于每个星座的传说,在每一个星座每一个故事都烂熟于心之后,她开始对光速产生了兴趣:光速有多快呢?她从书上知道光的传播速度是三乘以十的八次方每秒,但那是多快呢?象不象人想的那么快?而“想”又有多快呢?如果人的思想足够快,是否就可以逆着星光看到星星发光的那一刻呢?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她开始固执地用目光追逐星光,以至于后来看久了就会头晕目眩。如果她还是个孩子的话,有这种思想和行为还不算什么,但成年之后依然如此的话就显得很荒唐了,她自已也深知这一点,因此从不对人提起,但她也从未打算改正,因为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游戏罢了,就和别人玩扑克、打麻将是一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旋转的眩晕感再一次出现,不知是因为环境太静,还是这一次过于忘我,她没能象以前一样及时挣脱眩晕回神,而是飞速地旋转着投入星空,她不喜欢极速运动,但这次看来由不得她,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觉得恶心呕吐,不久,当她穿过一个狭窄的通道后,旋转总算停了下来,虽然仍在高速移动,但比起刚才就慢得多,而且景色也不同,这里就像一个螺旋的通道,飞了一段时间后,她觉得这有点像基因图谱,四面有着无数的门,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而它的外层似乎延伸到很远。通道里寂静无声。她在通道中移动着,不知该做什么,偶尔觉得有“人”经过,但她看不见“他”,她的“眼睛”能看见通道,却看不到自己,也看到“别人”,她想跟经过的“人”说话,却不知怎样实现“说”这种行为。
  然后,她就感觉到了危险,她下意识地闪进一个“门”里躲避。危险过去,她才打量起内里乾坤:这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周围均匀地分布着六个圆形的“门”,让她想起分子结构,又或是蜂巢。六门六色,分别为粉、绿、蓝、金、紫、黑,各自在她面前闪烁着美丽诱惑的光,她不想再回到通道里继续飘,于是选了个门,进去。
  她选择的是通常代表着安全的绿色
  又是通道!她真是有点头疼了,——虽然她现在似乎并没有头。
  好在这个通道不长,她很快就“看”到了人间景象:绵延的山脉,朝阳映着山顶积雪反射着晶莹耀目的光彩,山下,是广阔的草原,草原上放牧着牛羊;她看到有无垠的沙漠,金黄色的沙丘绵延起伏;然后她又遇到了一座城池,她飘向城门,看到“酒泉”两个古朴的大字。城里很热闹,人们穿着古装,汉人胡人都有。
  “看来是穿越了。”她想,“只不知现在是什么朝代。”她很冷静,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诧。
  飘了一会后,她感到些微不适,“浊气”一词在她脑际闪过,她离开城市飘向旷野,景物很萧条,白骨盈野,时有衣衫褴缕的人群扶老携幼艰难前行,显然是逃难的队伍。凄惨的景象是令人不快的,而她也明白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只得匆匆逃离。
  一条气势雄浑的大河出现在视野中,两岸树木葱郁,鸟语花香,田野里有农人劳作,村庄里有鸡鸣狗吠,炊烟袅袅。她的心情愉快起来。可是还没等她近距离地考察下古代乡村风情,就被一阵无法忽视的衰弱感击中,她立刻意识到危机来临,平日因无所事事而看的众多玄幻、奇幻、魔幻科幻和穿越小说的所有歪理邪说都在提醒她: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回到通道里去,继续以能量的形式存在,要么就得找一个躯壳寄存灵魂。没有对这些事情的合理性多所置疑,她立刻以最现实的态度相信目前的认定为真实,并以此认定为基础思考解决目前危机的方法——她还真是够能随遇而安的。
  “回去可能需要更多时间,而回去后能不能很容易找到入口,通道又能否逆行都还是未知,若是不得其门而入,就此烟消云散可就糟糕了,更何况即使回得去,通道里那无边的寂寞也并不是容易忍受的。”种种计较一闪而过,她瞬间之后做出了决定。
  那么往后还是往前呢?
  往后去的话“容器”会比较多,但是那样艰苦的环境下要活下来肯定非常难,不然也不会无人救助任其死去,我还魂之后要如何自救?还是往前去比较有希望,繁华之地总是充满机会的,就这么办。
  往前,再往前,顺着人烟稠密处,追着绿色葱茏间。
  山脚下,一个神情麻木的年轻男人,眼神哀伤地看着手中濒死幼儿,——这个太小,而且他的父亲显然无法护他周全,不行。
  田埂上,倒卧着一个面目枯槁的老人,——这个更不行。
  荒野中,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女人躺在地上,她的丈夫正无奈地起身,拉起孩子的手弃她而去,——不行,跟陌生人同床共枕是无法想象的。
  可是,她却感觉越来越虚弱了。远处有一座城池,“去那里碰碰运气好了,穿越主人公不都是在床上醒来的吗,或许我也不能例外。”她想。
  离路边一两里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河边,一群人广袖长裾,飘飘似仙,他们饮酒赋诗,笑语喧哗,“如果能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倒也不错,只是这些人中可没有哪个看起来是会立刻倒地不起的,——醉倒的显然是不能算数的。”不远处,一个少年在挨鞭子,可能是怕他的叫声打扰到主人的雅兴,他的嘴是被堵住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把他打死。不过若他们决定打死他,也不会容许我活。更重要的是,我是决不做奴才的。”飘过。
  忽然一阵凄惨的哭声传来。“姐——!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跪在地上无力地摇晃着一个女孩的身体,凄声大喊。男孩浓眉大眼,虽然瘦但很漂亮,女孩……是个小花脸儿,看不清美丑,——此刻似乎已经停止呼吸,死了——也许没完全死,有可能心跳还没有停止,——但,神魂已逝,因为她的侵入并没有遇到阻碍。
  ……似乎,没有太多不适,只是,真饿啊,她从来没有被饿得这么狠过,原来饥饿的感觉如此糟糕啊,眼开眼睛,她费力地抬手握住男孩的手,声音微弱地叫:“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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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求生

  “姐,姐,你醒了!”男孩一脸欣喜。
  “我扶你起来。”似乎躺着的姐姐让他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似的,他奋力扶姐姐坐起来。
  “小弟,我好饿啊。”为了生存,她无耻地向一个如此小的孩子求助。
  “哦,哦。”男孩很快看向左右,寻找可能的帮助,然后爬起身扑向路人,用一种奇怪的口音向人乞求。
  “郎君,求您救救我姐姐吧,她快要死了。”
  “大郎,给点吃的吧。”
  “大娘,求求您——”
  ……
  没有人伸出援手。
  这儿的人真是没有同情心啊,看起来弄口吃的太不容易了。她勉力站起身,选了个目标亲自下手。
  那人二十多岁,一身白衣似雪,姿态高雅,丰神如玉,眉头微微蹙起,透着淡淡忧心,他从城门方向而来,身边跟着两个随从,其中一个提着一个蛮大的盒子,她猜里面装着吃的。
  “这是个既有救人之力,又有救人之心的人,肯定是个好目标。”她迎向他躬身请求:
  “公子,请您……”
  她没有把请求说出口,因为那张漂亮的有着淡淡忧心的脸庞在看到她后立刻变成了不容错认的嫌恶,而他的侍从也凶恶地瞪向她,她立即后退,因为她知道,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无法承受任何粗鲁的对待。
  无暇为自己的眼光哀悼,她很快锁定下一个目标:此人二十岁左右,也许更年轻,衣着普通,长相普通,风尘仆仆,他面容冷漠,眸色幽深,两条斜飞的剑眉为他平凡的容貌增色不少。他眉目间逼人的英气让她觉得他至少不会做出欺凌弱小的事来。
  “公子,能否给点吃的?”她迎向他幽深的目光,说出她的请求。
  这个年轻人看了她一眼,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黄色缺了一角的饼子,递给她,没有理会她的道谢,继续往城门方向而去。
  先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才拉回仍然拼命向路人求助的男孩走到路边无人处坐下,把饼子分作两半,两人依偎着细细咀嚼来之不易的食物,谁都没有说话。
  吃完了饼子,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她解下挎在身上的布包,检索里面物品。包里所有的东西是:两套旧衣服,一把剪刀,一把木梳,一些针线,几块碎布。她不由叹了气。
  “姐,我们以后怎么办?”他童稚的声音中有浓重的忧心,听得她心痛不已。
  “不用担心,有姐呢。”她怜惜地抚摸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姐会有办法的。”
  “嗯。”他信赖地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道:“姐,你说话……你说的是什么地方的话啊?”
  “哦,是……官话,我们出门在外,要说官话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以后你也要说官话哦。”
  “嗯。可我记得官话好象不是这么说的吧?”他笑看女孩:“我从没听过象姐这样奇怪的官话。”
  “姐刚学,所以说的不标准,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说得不好就不去学,那样不是永远也不会说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却悄悄地骂开了:“臭小孩,真不乖,自己说那么奇怪的话居然还敢笑我。”
  “裕儿知道了。”男孩乖觉地应了。
  “原来叫玉(裕)儿,终于得到一条有用信息了。”她心想。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她在心里盘算着以后的生计,说实话,她前生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业:结婚之前她做过啤酒厂工人(可惜不是白酒厂,不然她也可以改进古代酿酒技术来挣大钱,——穿越主人公很多都靠这个攒到第一桶金。),做过机修厂的电焊工(这个在古代肯定是不会有用武之地了。),婚后她离开家乡,失去了固定的工作后,经历就更丰富了:在磷肥厂做过半年的临时工(这个原本应该会很有前途,必竟古代都很重视农业,可我到哪弄硫酸去呢?),还开过两年租书店,在理发店做过三个月的学徒(因为皮肤过敏放弃),在美容店做过三天试用工(三天后老板娘决定用她时才被告知,她在店里干活店里不会付她工资,而她却要向店里交学费),在学前班当过一学期老师。其他的“技艺”还有:自学一年吉他(只弹会一首《诗意》,因为这首歌又慢谱子又简单),上了四个月的裁剪培训班(之后剪碎了无数的旧衣服),看过两本美术书,闲得发慌时偶尔涂鸦。如此细致地盘点过后她仍然没发现一项可以谋生的技能,而且手头显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卖掉以使她渡过难关,所以她连从容谋划的时间都没有。那两身旧衣服,大概也当不出去吧?做点手工卖?不说她的针线活搁在古代根本就拿出手,她也没有材料呀!肚子也不争气,下顿饭不吃的话很有可能再次饿死。
  她再次叹了口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接下来,她就遇到了一件让人抓狂的事——她突然觉得全身痒痒,痒得让人难以忍受,一阵乱抓之后,她终于想到会这么痒的原因了——虱子!
  天哪,是虱子!这个女孩生了满身的虱子!之前因为处境不妙精神紧张,所以并没觉得,现在心神松驰下来,大概又因为能量的补充使得感官恢复敏感,才会觉得痒痒。哎哟受不了了!要换衣服,要洗头!身上的虱子换衣服就可以解决,可头上的怎么办?要剃光头!
  突然有灵光一闪:“咦?头发!对了,卖掉头发,就这么办!”
  “玉儿,跟我来。”有了主意后,她口气坚定起来。
  “去哪儿?”
  “我们去洗澡。”
  “啊?”裕儿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们要进城去,不能这样脏乎乎的。再说,你身上不难受吗?进城以后就不好找洗澡的地方了,我们现在先要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好!”听了姐姐的话,裕儿雀跃不已。
  她带裕儿往回走一段后,离开大路去找曾经看到过的那条小河,当时她飘过的时候觉得非常近,可回头去找时,他们却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才到河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群玩乐的人,又走了大约一里路之后,姐弟俩才停下来。安排裕儿为她放哨,她隐身在權木丛后迅速地脱光衣服,迫不急待地下到微凉的水中。暮春天气,晴天的中午气温并不低,水只是微凉而已,完全可以忍受,水很清澈,她喝了几口之后才开始洗浴。
  “再也用不上洗发水和沐浴液了,还有牙膏和牙刷。”心情有些失落,有些郁闷,更多的是怀念。没有洗涤用品,她只有卖力地徒手搓,直洗到皮肤发红,头发也不再发腻,这时身体也不再感觉到冷,反而微微地发热,真舒服啊,真舍不得出来,可是今天还有很多路要走,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呢,而可怜的裕儿大概也等得急死了吧。她于是出水,走向岸边,用洗净的衣服作毛巾擦拭头发和身体,当她偶尔看向对面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男人白衣飘飘,缓步而行,看到她时也不作回避,神色不变,似乎他看到的不是少女出浴,而是一根木桩一样。张丰认出他就是城门外自己第一次求助的人。闪进树丛,她心里愤愤地咒骂:“无耻!冷血!变态!衣冠禽兽!但愿你被毒蛇咬到。” 虽然这个身体还几乎没有发育,但女性的心理洁癖使她羞恼,感觉象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擦过似的。
  迅速穿好衣服,——古代的衣服原来也并不难穿,她并没有遇到像有些穿越小说中说的那种弄不清穿法以致手忙脚乱的情况。走出树丛后,她找到裕儿,这孩子已经在草地上睡着了。
  推醒裕儿,让他去洗澡,她光着脚弯腰站在河边清洗裕儿换下来的脏衣服,对着水面的倒影,她打量着自己的容貌,可即使再清的水,照出的影象也不会太真切,何况流动的波纹会产生变形,更何况对于她这个习惯照玻璃镜子的人清晰的标准不免会高些,所以她并没有看清了自己的长相,“而且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看清。”她有些沮丧地想。不过虽然缺少细节的认定,但大致是不错的,平直的浓眉,大大的眼睛,鼻梁挺秀,唇形可爱,不同于她前世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正是她最向往的相貌,她的心情顿时愉快起来。
  把洗好的衣服晒在權木上,又用泥沙和青草刷净梳子后,她坐下来等裕儿出来。
  “姐。”洗浴之后,裕儿显得更加漂亮可爱了。
  “走啦。”她站起来,拉住裕儿的手。
  风和日丽,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所有的担忧和算计全都遁去,心里只有宁和,当然还有微微的饥饿(没有的话就完美了)。裕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他那样安静地缄默着,仿佛体会着与她一样感情,而他其实还那样小。感动中她觉得裕儿是个有“慧根”的人,虽然她并不清楚有慧根的本意是什么,她只是认为像这样的孩子一定是聪慧的,颖悟的,长大以后一定是一个有内涵的人。
  默默走了一阵后,裕儿打破静默的魔咒,恢复了孩子的活泼,他一会儿掐花一会又踢草,有时又给她看采到的野菜。她也就从失神状态苏醒,决定从裕儿处套点情报。
  “裕儿,三只鸟比两只兔子少几条腿?”
  “两条。”还不错嘛,再来。
  “一只螃蟹八只脚,四只螃蟹几条脚?”
  “三十二条。”裕儿神色得意地看向姐姐。看来是受过教育的样子呀。
  “看来得出个难点的题目才能压住你的嚣张气焰啊。”她笑语。
  “呵呵!”
  “听好了啊,姐姐比裕儿大多少月,大多少天?”她故意向他露出得意的笑。
  “姐的生辰是三月,裕儿的生辰在十月,姐比裕儿大四岁,一年十二个月,……”裕儿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扳着手指掐算,闹得一脸糨糊,最终也没算出来。
  “这个题目太难了,你还没学过呢。”见他那样懊恼,她忙柔声安慰,然后振声说道:“我们来玩别的吧,我提问,你回答,问题很简单,唯一的要求就是回答的时候要快,不许想。怎么样?”
  “好,不过我要提问。”裕儿情绪马上又高涨起来。
  “不行。我是姐姐,我比你大,当然是我提问。”(“让你提问,那还得了,坚决不行。”)
  “不讲理。”裕儿闷闷地说。
  “好了,以后让你问。我们开始吧。”
  “好。”裕儿也没有太计较。真是个好孩子。
  “从最简单的开始,你的名字是什么?”
  “张裕。”
  (“嘿,哪天一定得问问他对酿酒是不是有兴趣。”)
  “姐姐的名字?”
  “张丰。”
  “裕儿的生日是哪天?”
  “十月十四。”
  “姐姐的生辰?”赶紧修正用词。
  “三月初八。”
  (“妇女节,这倒好记。”)
  “裕儿几岁?”
  “九岁。”
  (“不象啊,不过古人都算虚岁的,有的虚一岁,有的还虚两岁,连在娘肚子里的一年都算上的,这样算来,裕儿也就七岁或八岁,还好,不象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加之从小就受到教育,可以推断之前他的家境应该还不错。若裕儿八岁,则丰儿十二岁。”)
  “姐,你把我当傻瓜吗?”
  (“是啊,这些问题提的确实够白痴的,可你知道,我不知道啊。”)
  “裕儿,姐逗你高兴呢,刚才忘记肚子饿了吧?”赶紧救场。
  “嗯,现在又想起来了。”
  “忍一下,等进了城就会有吃的了。”
  “我们没有钱。”裕儿直接指出事实。
  “会有的,姐把头发卖了就有钱了。”
  “卖头发?不行!别人会笑话你。”
  “不怕,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还是买裕儿的头发吧。”裕儿静了一下后说。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吗?”张丰有趣地问。她是现代人,对剪头发这种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说实话,她本来就打算把两个人的头发都卖掉的,值此危难时刻,用头发来换钱那简直就是天经地意的,甚至在她看来若能够用头发换到一笔钱,那根本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她之所以这样问裕儿,只是怀着逗趣的心情探究小男孩的心思而已。
  “你是女子。”裕儿平静地说。张丰觉得裕儿真不是一般的小孩,他的话总是直指要点,非常简明。她明白他的心意。
  “谢谢裕儿。”真诚的维护是令人感动的,张丰心里充满柔情,无意再打趣他,“我们两个的头发全都卖掉,好不好?这样我们会有多点钱。”
  “好。”裕儿信服地应道。又问:“我们要不要梳头?”
  “不必了。裕儿,我们走快些。”说说笑笑中两人已经赶了不少路,但考虑到卖头发这事不一定很容易,所以虽然有些不忍心,张丰还是催促裕儿快点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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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安身

  走进高大城门之后,景象顿时不同,街道上人来人往,路旁酒楼商铺林立,一派繁华,姐弟俩一面好奇地张望,一面不忘估量着什么地方会收头发,只要有可能买头发的店铺,诸如杂货店,成衣店,首饰店,脂粉店,张丰就进去询问,在他们走进一间绣庄的时候,终于为他们的头发找到了一个买主。老板开价一两银子,张丰说不能少过二两,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她用她们姐弟俩的头发换到了二两银子加十六枚铜钱。张丰对于一两银子能买到多少东西并无概念,她只是尽其所能地争取最好的价钱。绣庄老板是一个样子精明的中年女人,但并不算刻薄,剪头发的时候并没剪到短得不堪。
  “夫人,能否找两块布让我们包头发?”交易完成之后张丰开始索要赠品。
  “行啊,你们这个样子确实也没法见人。”老板娘果然心肠不坏。
  “多谢夫人。”张丰微笑着殷勤道谢。
  老板娘让人找了两块裁得方方正正的布,一块深蓝,一块淡紫,颜色美丽,似乎布料也不错,不过张丰也不懂古代的布料就是了。
  张丰拿出梳子帮裕儿梳头,把能绑住的头发全部扎成一束,然后把那块浅紫色的方巾盖在短短的扫把上,用布条系紧就成了,嘿嘿,虽然从没做过,但这还难不倒她。
  接着她开始收拾自己,虽然做过一次,但看来给自己梳头似乎更难些,至少在古代是如此,没有橡皮筋,用绳子和布条绑头发是件困难的事,特别是刚洗过的头发还格外滑些。好容易绑好头发,但布巾对于她的梳头技艺来说显然不够大,她忙得汗都出来了,胳膊也酸了,也没有弄妥,裕儿要帮她,被看不过眼的老板娘接过手,三两下搞定。
  两人从绣庄出来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绚丽的晚霞映着宽阔的街道和古朴华美的建筑,如诗如画。行人渐稀,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关门,姐弟俩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入住,吃了一顿饱饭后就回房歇息了。
  一夜好睡,旱晨起来后,张丰却又发现了一件为难的事:没有手纸。好在只是小解,不然她一定会被困在厕所里,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用那些肮脏的的土块或石头。但是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肯定是用不起纸的。
  姐弟俩互相梳好头,没有在客栈吃饭就上街了,张丰原打算带裕儿去品尝小吃的,上街之后才发现并没有街边摊这种东西,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弄个早点摊。随后就碰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火。没有电没有煤气,连煤炉都没有,难道当街盘灶?她这才明白在古人面前她也并无优势。想也知道,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多么不易,人们会怎样挖空心思,不不遗余力地去想谋生的办法,哪有可能被她轻易地拾遗,她所能想的不过是一些这时没有而又可以在现实条件下操作的新技艺。有了这层认知,她开始变换思路。
  还是只能吃黍米饼。边啃边逛,她仔细地看每样东西,然后想有无改进的可能,有无自已制作的可能,能否开发出新用途,改变形状?改变大小?改变材质?就这样一路逛一路胡思乱想,从早晨逛到半下午,走得脚软腿酸,想得头昏脑胀,到头来发现只有两件事可做:烧陶和手工编织。她已经知道这里是长安,陕西的冬天应该很冷,织线衣线裤袜子手套,应该会有销路,又是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且数量有限,如果能被推介给贵族,盈利一定很丰厚,问题在于,现在离冬天还早得很。所以就只剩下烧陶一途了。这时最好的瓷器是青瓷和白瓷,瓷质不是很好,比较厚,外壁有繁复的立体装饰图案,非常精美,但市面上更多的还是烧制简单的陶器,是普通家庭日用器物。在前世,她曾经看过一个电视节目,介绍即将失传的慢轮制陶技艺,一个年轻的南方少数民族女子,演示了从筛土,慢轮制胚,晒干,码放到烧制的全过程,她发明的无窑烧陶法尤其令人惊奇,她对这个节目印象很深刻,认为自己可以依法炮制。
  想到了一个嫌钱的办法,买了两套衣服,一把蓖,可说是收获颇丰。蓖是加密的梳子,除虱用的,所以一定要。值得一提的还有卖蓖的小贩,他守着一个摆满木梳,钗环等廉价饰品的摊子,却不象别的摊贩一样招揽生意,而只是守在摊后读书,令张丰意外的是那些东西居然是他自己做的,——不是说古代的读书人都不屑于做这种低贱的事吗?
  衣服本可不买的,但为了行事方便,张丰决定改穿男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使她不得不添置新衣,那就是虱子们顽强的生命力:洗涤和饥饿都无法清除它们。
  张丰把想法同裕儿说后,得到裕儿无条件的支持,——也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付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吧?张丰心中的母性被轻轻触动.这天晚上张丰又拐弯抹角地从裕儿的口中套出了一些信息:他们来自离张掖不远的姑臧,(张掖她是知道的,在甘肃的河西走廊,但这个姑臧是哪儿呀?)是西平郡公张轨的后裔旁支,父亲在凉州牧张天锡的手下做尚书,(尚书啊!什么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尚书就只是文书。)他们家原本也薄有资产,后来张氏政权倒台,他们家也遭了殃,只得携妻子儿女出逃,目的地倒不是这儿,而是南方的晋朝,不料途中父母双双染病身亡.故事很老套,毫无新奇之处,但它带给裕儿的伤害却是真切的,张丰的心里不知为何也有感同身受的悲伤,她想:这到底是丰儿脑海里的意识残留,还是因为对裕儿的亲切感情所致?她没胆问父亲的名字,但却知道了当今的皇帝陛下一个姓苻,一个姓司马,她由此推断出现在是东晋。对于东晋,她所知非常有限,所有的印象一个是“乱”,一个是“腐朽”,只记得北方是五胡乱华,连年征战不休,南方的贵族披头散发在太阳底下抓虱子,至于具体的人和事,那是完全不清楚的.在记忆中搜寻这段历史,只隐约记得“淝水之战,是中国古代又一次以少胜多的战例”。对于自己的无知,张丰倒是一点都没觉得可耻,因为实在是历史书上也没过多地介绍,其他朝代的历史,还总是有人在电视或网络上演义戏说外加水煮,可对于两晋南北朝这段,却好象没人对它感兴趣似的,她仅知的这一点,也同样不是因为她对这段历史感兴趣以至毕业十多年后仍记忆深刻,而是三年前她为两个学生准备历史期末考试时残留的记忆。
  当她知道自己所处的年代是东晋,不由得再次深深叹息,她知道,不管现在是东晋初年还是末年,等在她前面的都将是无尽的乱世,她这辈子都无缘安享太平了——真怀念前世啊,也许,她以后都只能在梦中回味盛世景象了。唉。这种乱世,也许只有躲进深山才是安全的。
  第二天早晨,退了房,在街上吃了早饭,又买了够两天吃的干粮和一把铁锹,姐弟俩就出发去找陶土,目标是城北的磨子山。他们走的还是昨天的来路,走小路再次来到那条小河边,涉水后向偏东方向,朝着那座葱郁的小山进发。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话说得一点不错,看着不远,却让他们走了差不多一天,早晨七八点钟出发,到下午三四点钟时候,他们才终于走到山脚下。一路上凡是喝水、问路这些和人打交道的事,张丰都让裕儿去做,她由此知道了这时的人们对女子无论大小都称娘子,男子统称郎君,自称某、吾或者我,对于前两个称呼,由于前世的固定认知,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她觉得这时的自称很好,男人一般全都自称为“某”,这比之后来的“在下”和更后来的“奴才”好得多了,“由此看来人类可是越来越没自尊了。”她腹诽。
  山下的村子叫做郭家坪,住着几十户人家,旁边有一个很大的庄院,庄主姓郭。走了一天的路,两人累得不行,因此他们决定明天再进山,当晚就在村中投宿。
  留宿的人家姓庄,家中有五口人,庄老汉今年五十岁,一脸沧桑的老态,却很健谈,庄大娘样子有些木讷,媳妇干净利落,很能干的样子,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女,他们的儿子在外服兵役。
  从谈话中张丰了解到现在是秦建元十六年,皇帝叫苻坚,勤政爱民,是个好皇帝;郭家坪有二十七户人家,汉人、氐族人、匈奴人都有,是郭家的部曲;磨子山没有猛兽。还有就是,三日后是郎主的五十大寿,每家都会收到郭家派发的寿点,庄老汉一家谈论起此事来兴致很高。
  第二天天刚亮张丰就起来了,但主人早已下地干活去了,老人的儿媳也已做好了早饭,正叮嘱小女孩给爷爷奶奶送饭(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否真能完成这个任务),而她自己也正要去服郭家的劳役,见到张丰起来,匆匆问过好就对她说,灶间留了饭菜,嘱她要走时把门掩上就行了。张丰没有留下吃早饭,她叫起裕儿在女人出门之前告辞离去,她还没有习惯把别人家当自己家一样,虽然主人不介意,但她的观念不同,或许她的心思不如古人淳朴,但价值观念既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也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帮着小女孩把饭送到了地头,并再次表示了谢意后,姐弟俩进山了。山势平缓,山间有人们踩出来的小路。走在山林中,她再次想起了前世,再次猜测秋林有否找到她的身体(她实在不愿对自己用出“尸体”这个词),他会不会很伤心,有没有生她的气,而她却再也无能为力了。在通道里时她并非没有试过回去,但在那无数的“门”中,她初初进入的那扇却再也无从辨识,所以她“死定了”。而现在,她身处乱世,挣扎求存,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疼爱,她再也没有权利迷糊,没有权利白日做梦,没有权利躲进小楼成一统,——她失去了他为她营建的象牙塔,不是不伤感、后悔的。
  “姐,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裕儿的话使她回了魂,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山谷,——估计裕儿也因为这个才叫她的。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一条小溪蜿蜒流过,河岸平坦狭窄,长着花草和權木,两边山势较陡,山壁上有树,真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
  “呃,就这儿,我们下去看看。”
  两个人在河岸边、山脚下到处挖,没用多久就被他们找到一种粘性很好的土,泥土经过摔打之后,变得象橡皮泥一样又软又粘,她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裕儿,你愿意回到村里住,还是就住在这儿?”这里离村子并不远,也就两三里路程,是可以每天往返的,但借住在别人家必竟是要给钱,即使人家不收,也总要付出同等的物品抵偿,不然怎好在人家白住?这是普通的人情事故。但她原意照顾裕儿的意愿。
  “裕儿听姐的,你说住哪就住哪。”裕儿一如既往地奉上无限信赖。
  “嗯——,那这样吧,我们先住一晚上试试,如果不害怕,我们就在这儿安家,如果害怕就去村里住,你看怎么样?”张丰微微沈吟后做出决断。
  “诺。可我们住哪儿呢?”他这时候才开始担心,多么孩子气。
  “我们住山洞。我们有铁锹呢,我们自己开个窑洞住住,说不定比房子更舒服呢。来,好好选个地方。”张丰语气高涨地说。其实她也不象表现出来的那么有信心,有把握。
  “就在刚才挖土的地方好不好,挖出来的泥正好做陶。”裕儿响应的也很积极。
  “好虽好,太潮了吧?住在里面会生病的,再说也不够安全是不是?”
  “对啊!那就到半山坡上,下雨也淹不到,别人也不容易找到。”
  “嗯,裕儿真聪明!”
  “姐最聪明,什么都知道!”姐弟俩毫不脸红地互相吹嘘开了。
  “对了裕儿,以后要注意,有别人在的时候记得叫我哥,千万别漏馅了。”
  “漏馅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卖馒头的人,为了省面粉就把菜包在馒头里,没想到卖的时候夹心的馒头破了,里面的馅露出来,被人识破了奸计,‘漏馅’就是暴露了真相的意思。”
  “呵呵呵!”两人快快乐乐地胡扯着,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也忘记了疲劳。
  爬到离山脚六、七米高的地方,他们选了一处被树冠遮蔽的地方开始挖掘,山腰的土质并不是象谷底一样的粘土,而是土质较松软的黄土,这样的土挖起来比较容易,但可以想见的是一定禁不住水的浸泡,不过洞挖在山腹,倒不怕这个。外面的土很干,落脚点又不太宽松,两个人的体力又不佳,挖了一会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但他们仍然轮换着不停地挖,终于在黄昏时分挖出了一个足够两人坐卧的空间,而他们已经几乎累瘫了。靠在洞壁上坐了良久,张丰勉强起身到外面收集了一些干燥的松针铺在洞里,虽然很想洗漱后再睡,无奈力不从心,只得罢了。拿出所有的旧衣服盖在身上,两人相拥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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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居(二)

  荠菜已经开了花,老得不能再吃了,——对了,就快三月三月了吧,记得以前每年三月三都用开花的荠菜煮鸡蛋吃,据说能预防脑膜炎,要不要去村里买几个鸡蛋呢。
  採了一把野葱,一把水芹菜,还有带刺的五加皮,其它的就不认识,裕儿採了一把名叫蓷的野菜,还拔了一把叫做茆的草根递给她,张丰没敢多问,学着裕儿的样子把草根放进嘴里面嚼,是甜的。本来张丰希望能拔点笋呢,——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吃笋,前世为了拔笋子把命都丢了,今生还要接着拔——可惜没有。
  菜採够了,他们又收集很多松针,用旧衣服包住放在溪水里洗干净,摊在河滩上晒,张丰打算拿它们做褥子,她知道这个时候还没有棉花呢,被子的问题要怎样解决她还没想到,不过好在天气渐暖,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
  近午的时候,山谷里来了个小伙子,他挑着担子,脚步轻快地向他们走来,滕筐里装着他们的东西。张丰高兴地迎上去:“辛苦你了,来,放下来,快点歇歇吧。”
  “这么点东西,不沉。”小伙子笑着答道。
  “你很早出门吧?这么早就到了。”
  “不好意思太早叫醒殷诺,辰初才出门,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张郎你点点看对不对。”
  “好。这位大哥你怎样称呼?”张丰一边清点着东西,一边跟小伙子说着话。
  “我叫李三。你们住在哪里?我没看到有房子啊。”李三一路走来一直没看到能住人的地方,他不明白这小哥俩要他来这山沟里干什么。
  “哦,我们要在山壁上挖窑洞住。李三哥你且休息一下,我去做饭来,等吃完饭我们就开始挖,挖不好的话今晚上我们可没地方住,呵呵。”张丰笑着起身走了,留下李三惊愕地张着嘴。
  捡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洗锅淘米,张丰让裕儿烧火,——她不会用火石。她去水边洗菜,菜洗好准备切时发现没有菜板,——没关系,找出陶轮洗净权充菜板,“没什么事能难住我。”张丰很得意。
  可是接下来她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没有碗!她一心以为碗是可以自己烧的,居然没考虑在那之前他们用什么吃饭,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在那儿团团转,就是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
  “你怎么了,哥?”裕儿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可以让张丰象火烧屁股似的急。
  “我们没有碗。”张丰哭丧着脸说。
  “啊?那怎么办?”裕儿问。
  帮着裕儿烧火的李三也是无计可施。
  最后菜也没炒成,粥煮好以后就直接拌在锅里,撒了点盐,做了一锅菜粥。李三用菜刀削出几把简易的小木勺,三个人对着锅,一时间大眼瞪小眼,作为造成这种局面的直接责任人,张丰只好率先动手了。
  “呃,请,开动。”
  说完,张丰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哪知因为急于示范忘记刮掉沾在勺子外面的粥,结果勺子里的粥还没送进嘴里,勺子外面的粥已经先掉在她衣襟上了,旁观的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不过笑声中手里的勺子也随之伸进了锅里。嘻嘻的笑声把狼狈变成了亲密的快乐。
  李三的体力真不是盖的,那天张丰和裕儿两个人用了多半天才挖了一个小窑洞,今天李三一个只用一下午就挖了两个。这次的窑洞挖在距秘室约五百米处,小溪对岸的山壁上,洞口离地面只有不到一人高,垫块石头就能轻易地爬进去,傍晚,李三把两个窑洞挖好的时候,张丰和裕儿已经又收集了大量干燥的松针,(先前洗过的松针没有拿来用),张丰也已经又做好一锅菜粥,对锅吃完,三个人躺在松软的松针堆上看星星,感觉这是最轻松的一天。在好心情的作用下,张丰指给他们看北极星和北斗七星,讲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的故事,直到夜深露冷才把松针铺到窑洞里去睡觉。
  接下来的两天张丰和裕儿两人做陶,张丰不会用脚转陶轮,所以需要裕儿用手转,既使这样,第一天他们也才做了两只勉强合格的碗胎,不过第二天就好了,做了二十六个碗,基本上已经上路了。李三砍了两天柴,干的都扎成捆,湿的也都摊开了晒,堆在窑洞附近,有一大堆,给人一种很丰足的感觉,也衬出些家的意味。一起吃了三天的大锅饭之后,第四天早晨李三走的时候,三个人都起了些依依之情。
  又过了三天,第一批陶坯晒干了之后,张丰开始烧陶了。把晒干的陶胎摆在空地上,干草搭成人字状覆在陶胎上,然后在干草上厚厚地糊一层稀泥,用木棍在泥上扎一些气孔,在预留的小门处点燃干草,再把门糊上,闷烧。第二天,草燃尽,泥塌陷,烧过的陶也冷下来之后,就可以验收产品了。这次的验收结果是,——还不错!张丰和张裕两人都乐翻了天。这样,几天之后,他们就不仅有了碗,还有了盘子,勺子,杯子,张丰甚至还烧制了一把炭笔。她还需要一个熬粥的锅子,一个盛开水的水罐,但她认为这种大件的东西用烧碗的方法可能温度不够,烧不好,所以就没有急于做,只是做一些小件的东西,打算做成一批后拿去贩卖。
  姐弟俩沉浸在烧陶赚钱的热情之中,浑然忘记了山外的世界。
  这天,安静的山谷中突然热闹起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涌进谷地,男女老少,络绎不绝,他们在溪水边洗濯,孩子们更是踏入溪流中嬉戏;小姑娘们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结伴游戏,男孩们象开屏的孔雀似地好勇争胜,显出很强的自我表现欲,吸引小姑娘的意图非常明显。张丰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是什么状况?”
  “今天是上汜节。”裕儿满面笑容地说,很肯定的样子。
  “哦,上汜节啊,那我们今天也放假过节吧。走,我们也玩去!”说到后一句,张丰也从呆愣中醒过神来,变得兴奋起来。可怜裕儿小小年纪却每天这样辛苦,今天就好好地玩它一天吧。
  简单收拾一下场地,张丰牵着裕儿的手向人多处走去,远远地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叫:“丰哥哥,丰哥哥,裕哥哥!”循声望去,庄老汉家的小孙女娥儿正向他们奔来,庄大嫂手里提着个小滕篮,跟在她的后面也含笑看着张丰两人。
  “庄大嫂。”张丰笑着摸了摸娥儿的头,同时和庄大嫂打招呼。
  裕儿也含笑叫了声“庄家娘子”接着弯下腰逗了下娥儿。
  “裕哥哥,丰哥哥,去帮四儿哥哥拔河!”娥儿扯住张丰和张裕的手拉着他们向一群孩子走去,嘴里还喊着:“四儿哥哥,四儿哥哥,我找到人帮忙了!”
  庄大嫂含笑看着,并不阻止女儿,只是从篮子里拿出两只煮熟的鸡蛋一人一个塞进张丰和裕儿手里说:“去玩吧。”
  娥儿献宝似地把张丰和裕儿拉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壮实男孩跟前,男孩微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们,在一片喧闹声中说:“娥儿,你想我输么?他们两个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力气。”不过口里虽是这么说,还是没有不要他们,只是说,“等下要使劲拉啊。”
  拉完了一场拔河战,张丰嘱裕儿好好玩,自己走到窑洞边又收捡一番,便不再离开,只是像只看家狗似地在附近晃荡。不少人在洞口边好奇地张望,但并不乱动别人的东西,张丰也就刻意视而不见,只是充满兴味欣赏着这一场古人的节日。她看他们活动,听着他们笑语,眼前的一切像一个生动的画面,一个动人的场景,她虽置身其中,却又似乎游离其外,像在看一场电影。
  “无缺?无缺。”
  一个身影近在眼前,打破了她有些恍惚的心神。张丰仰起头,看见郭岱正含笑看着她,郭岱身边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此刻也正用或好奇,或研判的目光看着她,张丰在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慌乱,连忙起身招呼:“郭公子。”
  “这就是我那天跟各位说起的张丰张无缺。”郭岱看着身边的朋友介绍道。然后又一一向张丰介绍他的朋友:
  “这位是校书郎秦简秦书恒。”
  “这位是彭奕彭子厚。”
  “这位是禁军校尉方暴。”
  “这位是九译令桑田桑东篱。”
  张丰不停地抱拳说着“幸会”,而郭岱的朋友们却反应各异:那位禁军校尉像是想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地笑着,照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那位相貌英俊地彭奕笑呵呵地微一拱手;桑东篱噙着有趣的笑意点了点头;那位校书郎却开尊口问道:“张郎年岁几何?”
  “十三。”
  “如此说来当未行冠礼,如何便取了字?”那位校书郎秦简面色庄重,很不合春游的气氛。
  “那个,我自己随便取了一个。”张丰有点头皮发麻。
  “如此做法于礼不合。名字当从长者所赐,岂能视同儿戏。”秦简一脸的不赞同。
  张丰这才知道这个“字”不是随便能用的,可是取都取了,用也用了,这时候被人一说就灰溜溜地认错,不是显得自己太无知了吗?那怎么行?会被别人严重鄙视的。
  “并非儿戏,丰父母亡故,窃以为,失去父母之人,年纪再小他都已失去做孩童的权力,而必须行成人应行之事,负成人应负之责,从这个意义上,是否也可以说,丰已成年?”因为需要小心地选词,这番话张丰说得很慢,不过听起来反倒有一种慎重之意。
  “此话倒也言之成理。”郭岱微笑道。看到郭岱的笑脸,张丰想通了那天她让郭岱叫无缺的时候,郭岱为什么而笑了。
  真没想到古人居然把这种事上纲到礼法的高度,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再辩解几句吧,别因为这个给人留下轻浮的印象:“再者,我以为加冠取字是为供别人称呼之意,表示从此将要经常在外与人交接,称其字有郑重以待之意,而名是供长辈称呼之用,多有亲切爱昵之意,失却双亲,在母亲临终将幼弟相托之时,我已被迫成年,从此我将负起我的责任,我亦希望人们以成人待我。先生明鉴,我为自己取字,实有自我激励之意,并无儿戏之心。不过这种做法确实不合礼法,让各位见笑了。”
  这个时期的思想潮流是反儒倡道的,对于礼法这东西并不如后世般捧得那样高,听完张丰的辩解后,只有那位秦先生仍有些不以为然,另外几外便再无见笑之意,反而觉得张丰思想自由,行为洒脱,反起了欣赏认同之意。
  “‘失去父母之人,就失去了做孩童的权力’,张兄弟,说得太好了。”方暴伸臂在张丰肩膀揽了一下,动情地说:“不过你也不用伤心,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你方大哥,只要我方暴做得到,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依我看,无缺的观点倒是又新奇又有理的,秦夫子,你也不用太古板,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桑田对秦简笑道。不知是真的认可了张丰观点,还是因为有趣,他叫了张丰的字。
  “爹,我也要取一个字。”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插嘴道。
  众人听了都看呵呵笑着看向桑田,意思看你现在怎么办?
  桑田却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问他儿子:“请问你父母是否健在?”
  他的儿子被问得红着脸跑掉了。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好啦,我等还是去喝酒吧。” 郭岱对他的朋友们说完,转向张丰:“无缺,你是随我们去喝酒,还是同他们一起玩投壶游戏?”
  “我不会喝酒,各位公子请自便。”张丰微微躬身,做出请的手势。
  其实她会喝酒,而且酒量不错,但她现在这个身体年纪还小,她也不想拿酒精去荼毒这个得来不易的聪明脑瓜,何况她也看出来了,那几个人虽然对她颇有欣赏之意,但那却只是对一个孩子的欣赏,他们还没有把她看作地位平等的成年人。
  “那里,就是无缺的家吗?”郭岱目视窑洞问道。
  “是的。”张丰静静地答道。
  “你们就在此处玩吧。我们再往上游些。”郭岱对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孩子吩咐一句,便和几个朋友一起走了。
  被留下来的几个孩子看了张丰几眼后,便各自忙着叫仆人安放箭壶,划定界限,并不理睬张丰,只有刚才那个嚷着也要取字的男孩走过来自我介绍道:
  “我叫桑希,听人说你很会唱歌,可否唱来听听?”
  “可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陋居’?我们坐在门口唱好不好?我站得有点累了。”张丰和气地对他说。
  “好啊!走了许多路,我也累了,我们就去你家门口坐坐。”看得出他对那个山洞挺好奇的,此刻得到进入的邀请,他显得兴奋极了。
  张丰没有出言邀请其他的孩子,他知道小孩子们有时很别扭,你越是表现亲近的意图,他们就逃得越远,更何况这些小孩出身富裕人家,难免有些看不起穷人,若刻意示好,不免被他们轻视。
  张丰带着桑希走向窑洞口,裕儿因见她久未出现这时也找了过来,张丰给桑希和裕儿介绍后,三人爬上窑洞,桑希好奇地在洞里爬了一圈,只是洞并不大,也没有多少东西,一下子也就看完了。然后三人就挤坐在门口,张丰和裕儿唱起了抒情欢快的《春晓》,两遍之后,桑希也加入进来,清脆活泼的歌声从洞口向四周飘散,引来众人瞩目,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粗声粗气地喊道:“你们来不来啊?!”
  “来啦!”桑希高声应了一声后,对张丰和裕儿说:“郭大哥在叫呢,我们下去吧。”
  三人一起下去加入游戏,张丰的水平很差,连最小的孩子也能赢她,她玩了一会便没了兴趣,站在一边看不远处的几个翩翩少年,来到这个时代后,她一直呆在山里,几乎与世隔绝,还没有机会仔细观察过人群,今天难得这么多人跑到跟前给她看,她当然要多看看。
  “那个穿蓝衫的叫秦咏,是秦校书之子。”桑希抹着汗出现在张丰的身边,也顺着张丰的目光看向那几人。
  “哪个?”那儿有两个穿蓝袍的。
  “穿绯衣的旁边,浅蓝长袍那个,背对着这边的。”
  “哦。”张丰又看了两眼,突然笑了。
  因为她看出那个绯衣少年是个女孩装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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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游侠

  心思细密的郭岱第二天派了仆役来为张丰的窑洞装上了门,张丰因此刻身无长物,无以为谢,便只让仆人带去自己的谢意,并没有亲自登门致谢。郭岱也不以为意,反觉张丰为人洒脱,不拘小节。他平常并不住在乡下,而是与妾室和女儿住在长安城内,因此回城之时特意交待奴婢,若张氏兄弟有难处时给予帮助。
  这天张丰借着郭家的劳力,终于在溪流中树起四根木桩。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她和裕儿就在忙着搭这间“浴室”,他们以钉下的四根木桩为框架,在水之上两尺处绑四根横木,横木之上约三尺处再绑四根横木,构成一个六面体,接着就用大大小小的树枝把四面围起来,只在一面留下可容一个进出的窄门,顶上胡乱地搭一些树枝,这样,一间木香四溢的绿色浴室就做成了,他们从此尽可以在太阳最好的午后,在家门口享受沐浴的快乐,而不必总在夜间忍着寒冷和恐惧匆匆擦洗。姐弟俩一致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因此,在暮色将临之时,张丰留下裕儿在家切野菜,她去村里买面粉和鸡蛋,她决定包顿饺子吃,——吃了上十天的粟米粥,她厌烦得快要受不了了。
  还是上次听李三说起,她才知道很多东西可以不必去城里买,在村子里就可以买到。“过两天买匹麻布来,把褥子做起来。”张丰边往回走,边在心里盘算着,“还要买些小鸡,——就三十只吧,估计长大之前可能要损失掉一半,有十几只鸡,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会有吃不完的鸡蛋了。要不要买两只羊呢?只要拴在那里,不时换下地方就行,非常容易养活,——只怕要不少钱呢,手里这点钱可不能全花光了。希望这些陶器可以卖个好价钱。陶器也烧了不少了,应该拿去卖啦,不知道可不可以放在殷诺的摊上寄卖,这位殷大侠的人品似乎真的不错,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过几天最好开一块菜地出来,这样就不用老是吃野菜了,况且野菜也不会总有得吃,趁春夏菜多的时候,要多晒些干菜,这个年代既没有暖棚,南方的菜又运不过来,没有干菜的话一个冬天就只能干吃米和面了,张丰和裕儿都还是正在上身体的孩子,这样缺乏营养的饮食是不行的,还要再想想办法多挣点钱才行啊。”
  张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害怕,不知不觉间已将到家。远远的便望见那抹温暖的亮光,那里,有亲爱的裕儿在等着她,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然而这时,她听到山边的草丛中有悉索的声响,张丰立刻警惕起来,脱口喝出:“谁?!”转而想到不可能是“谁”,大概是什么动物。虽然住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并没有发现大型的动物出没,但毕竟夜里比较胆虚。等了一下发现不再有声响,张丰知道不会是有危险的大型动物,否则它肯定会跳出来攻击她,但心里总不免害怕,为了确定那里是否存在着危险,她俯身抓起碎石和土块,接连朝着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投出,她这么做本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不料却在石块落地的声音后,意外地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有人?”张丰没有多想就下意识地走近发出声音的地方察看,天很黑,弯如柳叶的月牙只能朦胧地照见山路,却照不亮草丛,张丰打亮火折子,照见一个软倒在地的黑衣人,张丰看见一张苍白疲惫的脸。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你病了吗?”
  黑衣人双唇紧闭,目光深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张丰,一言不发。
  “你想到我家坐坐吗?我们还没有吃饭,等下一起吃点饺子怎么样?”张丰迎着黑衣人的目光,不怕死地接着说。
  “你走吧。”黑衣人终于开了尊口,同时转开目光。
  “我知道一个隐秘的地方。”张丰轻声说。
  黑衣人的眼睛危险的眯起。
  “我可以带你去。”张丰接着说。
  “你知道了什么?”黑衣人目兴凌厉地盯住她。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能走吗?”
  “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黑衣人说。
  张丰不再说话,熄灭了火媒,扶着黑衣人的腰,让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沉默地走向她的秘密窑洞。黑衣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张丰扶在他腰上的手感觉到温湿的粘腻,爬上那段山坡,黑衣人累得几乎昏过去。张丰掩上洞口下来,找到之前挂在树杈上的布袋,走向家门口。
  裕儿已经等得急了,看见姐姐回来赶忙迎上来关切地问东问西,张丰没有把黑衣人的事告诉他。若无其事地吩咐裕儿烧水,她动作麻利地和好面,把鸡蛋打进碗里,和已经切碎的菜拌在一起,又把上午捞到的几只小虾也剁碎掺进去,张丰走的时候截了一段柳树枝,让裕儿剥皮,所以这时她已经有了一根光溜溜的擀面棍。擦干那块烧得半生不熟的陶菜板,张丰快速地擀起面皮,没有醒过的面有点硬,但也讲究不了这许多,估计裕儿这会儿已经饿坏了。
  两人份的饺子很快就热腾腾地出锅了,裕儿闻着饺子的鲜香气味,脸上尽是贪馋的欣喜,张丰也很久没吃到过可口的食物了,加上肚子饿,此刻也不禁食指大动。
  “嗬,什么东西这么香?”
  张丰和裕儿同时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两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朝他们走来。
  两个身上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张丰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站起身来。
  两个男人很快走近前。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少年?”其中一个长着张马脸的汉子问道,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威吓。
  “没有。”张丰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另一个方脸的人跃上窑洞去查看,两间窑洞都仔细看过之后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同伴的身边。
  “没有?”马脸长长的语调拖出刁难的怀疑。
  “那是什么地方?”查看窑洞的人指着那间“浴室”问道。
  “浴室。”
  “浴室?”马脸淫邪地笑了起来。
  方脸男人动作敏捷地掠向那间水中棚屋,然后很快地掠回。“走吧。”他简短地对同伴说。
  “急什么?这黑灯瞎火的,这么大片山林,到哪儿找去?不如明日天亮再找,反正他受了伤,走不远的。”马脸不以为然地说。
  “走不远?走不远那么多人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找着?”
  “你知道他一定朝这个方向逃了?说不定在别处已经抓到他了呢。我们从昨夜折腾到现在了,还是没发现那小子的踪迹,今晚咱兄弟何不在此歇息一晚,明天就回城去?”一边说,马脸突然出手抓住张丰扯进怀里,“这两个小郎挺俊俏的的,咱哥俩今儿也尝尝男风的滋味,岂不是好?”
  张丰吓得心胆俱裂,一边喊叫一边拼命挣扎,然而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又怎能同一上会武功的壮汉相较?
  “姐!”裕儿见姐姐遇险,飞扑过来撕扯马脸的胳膊,情急之下却暴露了张丰的性别。
  “原来是个小娘子,那更好了,今儿我何五就来个男女通吃,干个痛快!”马脸何五阴邪地狂笑起来。
  “裕儿,回屋去!把门关上!快!快跑!”张丰一叠声地大喊。
  可是裕儿不肯丢下姐姐,他张开口狠狠地咬上马脸的胳膊,何五吃痛,挥臂振开裕儿,随即一脚把裕儿踹出老远。裕儿摔在地上惨叫了一声便无声无息了。
  “裕儿!”张丰嘶声喊了一声,膝盖狠狠地向上抬起,顶向何五的胯间。何五一声惨叫放开张丰,两手条件反射地捂向痛处,张丰脱身后迅速抄起手边的菜板,猛地砸向何五因弯腰而低垂的头,随着菜板碎裂声,何五的痛呼声立刻断绝,身体随之软倒在地。
  解决了何五,张丰抬眼望向方脸男人,戒备地后退几步,眼角余光瞄到将熄的灶火旁放着截擀面棍的那把斧头,她双眼紧紧盯着方脸男人那双仿佛深不可测的眼睛,一边谨慎地矮身摸向那把斧头。
  方脸男人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张丰迅速挺身,紧张地持斧而立,准备拼命。
  出乎意料地,方脸男人走到何五身边,俯身把何五扛在肩膀上,转身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张丰脱力地坐倒于地,马上又连滚带爬地来到裕儿身边。
  裕儿倒地时,脑袋碰到了晒干的陶坯上,脑后肿起了个大包,幸好陶坯不是很硬,受力后破裂开来,减缓了头部的冲力,但裂开的尖锋却刺破了裕儿的头皮。张丰察看过裕儿的情况后,知道裕儿不会有事,但看着沾在手上的裕儿的血,张丰仍不免心慌。在张丰的连声呼喊中裕儿悠悠醒转,他无力地任由姐姐擦拭他的脸,为他清洗伤口。
  “姐,你没事吧?”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地问道。
  “没事。你别担心,姐什么事都没有。”张丰安慰地搂住裕儿说。
  “坏人,走了吗?”
  “走了。被我打走了。”
  “你打走了坏人?”裕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我把那个家伙打昏了,看,我们的菜板牺牲了。后来另一个人就把他扛走了。”
  “真的?!”裕儿惊骇地笑。
  “当然真的。你姐姐我是无敌铁金刚,没想到吧?来,我们吃饺子。幸好我刚才摸到的不是碗,不然可就没得吃了。”
  张丰小心地扶裕儿在灶旁坐下。再次生着火,把锅里的汤倒掉,又到河边洗了锅盛了半锅水烧上。
  “姐,你怎么会做这个?”吃着饺子裕儿问。
  “怎么不会?就是露馅的小馒头嘛。”张丰随口胡诌。
  “呵呵。”裕儿笑了。裕儿一直觉得姐姐最近变了,但他很喜欢这个姐姐。
  “姐,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因为你姐姐我又聪明又好学。在你玩泥巴的时候,在你抓虫子掏鸟窝的时候,在你趴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姐姐我可是在用功地读书呢!”
  “我哪有。”裕儿被说得不好意思地笑了。
  “就知道这个可以对付你,爱害羞的小孩。”张丰心里很得意。
  水烧好后,张丰用放了盐的温开水把裕儿伤口再清洗一遍,撕开一件旧的白色中衣把伤口包上,就打发裕儿去睡觉了。
  张丰把散落的用具收进另一上窑洞里,又坐了一会儿,进屋确定裕儿已经睡熟了,她才把那种撕破的中衣揣进怀里,把剩下的半碗饺子用布由包起来,在锅的提手上穿两根麻绳,然后做了一只火把,这才一手提锅,一手提碗和火把,向对岸行去。
  进入山油,点燃火把,转身盖好洞口,张丰俯身察看那个受伤的黑衣人,他陷进沉沉的昏睡中,呼吸有些急促,张丰摸了下他的额头,烫的。咬咬牙,张丰解开黑衣人的腰带,剥下浸血的外袍,里面,白色的中衣被鲜血染得殷红。小心地揭开中衣,拆开包着伤口的布条,张丰看到他胁下的肋骨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在微微地渗着血。
  忘记带剪刀了。张丰从怀里掏出那件为消灭虱子而煮过的内衣,用力撕下一块,正要醮进水里,想一想又回身拿过那只装着饺子的碗,倒了一些水在碗里,才把布条浸入锅里,锅里的水是盐水,湿布擦到伤口时,黑衣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随即警惕地睁开眼睛。
  “你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张丰看着黑衣人的眼睛,柔声说。
  黑衣人见是张丰,神情放松下来,任由张丰为他清洗伤口,忍着痛一声不吭。
  “你有伤药吗?”
  他点点头摸出一个小瓶给她,张丰接过撒了一些在伤口上,撕下干净的布条包好,把小瓶揣入自己怀里。
  “把这个吃了,然后就睡吧。我走了。”张丰弯腰走出窑洞,回身封上门。她累坏了,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第二天早晨起来,要用洗伤口的锅煮稀饭,不是没有心理障碍的。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大点的容器。
  “怎么也得烧几个盆盆罐罐啊。”张丰心里想着,无意识间念叨出声。
  “能不能放在窑洞里烧?”裕儿显然很明白姐姐的意思,——当然了,山居寂寞,两人习惯了把各种小事拿出来讨论。
  “哈?”张丰怔了一瞬,随即跳起来抱住裕儿,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呵呵呵,我的裕儿实在聪明!”
  张丰无视裕儿的羞涩,拉过裕儿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解下绷带查看裕儿的伤口愈合情况。经过一夜,伤口已经凝结,因昨天没有上药,张丰仍然醮了盐水仔细地清洗一遍,偷偷地撒了点药粉,重新包扎好。
  从怀里摸出炭笔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裁下一掌宽的一条,张丰拉着裕儿来到陶轮跟前,把纸和笔塞到裕儿手里。
  “帮我写封信。”张丰用随意的语气说,——好象写信这种事并非自己不能,叫裕儿代劳不过是显示当姐姐的权威似的。
  “诺。”裕儿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你写。殷先生,近安。感谢您上次荐来的工人,李三很能干,帮了我很多忙。现有一事与先生商议:我已烧制了一批陶器,不知可否在先生处寄卖,愿以售价之十分之二作为酬资,如不方便,亦望先生推荐一寄卖处,若先生允可,请派李三哥来搬运陶器。谨致,春安。张丰。”张丰一边口述,一边指点裕儿正确的书写格式,检查无误之后,把信纸折成小鸟形状——并非有心卖弄,只是没有信封,折起来感觉比较保密——递到裕儿手里:“你去村里问问,有人去城里的话,托人把这封信带给东市的殷诺。”
  “诺。”
  看着裕儿走远,张丰端起一碗菜粥,小心地踩着石头涉过小溪。
  长安。
  太子府。
  苻宏一脸恼怒地在房间里踱着步,激动地斥责亲卫李挥:“什么关中大侠,不过是浪起虚名而已!你,有负我的信任!”
  “殿下息怒。此番失利,实属意外。为了这次刺杀,赵舍已精心准备了半年之久,本是万无一失之举,孰料赵舍意外身死,他的弟子朱挽代师行刺,方致功败垂成。若出手之人是赵舍,定不会失手。”李挥惶恐地辩解道。
  “赵舍身死,当取消委托,另行谋划,为何任由这个朱挽贸然行事?”苻宏厉声质问。
  “赵舍已收了佣金,——想是朱挽自信可以杀死慕容垂。此事,朱挽并未知会我等。”
  “唉,此次打草惊蛇,今后慕容垂必定防范更严,再次行刺已无可能。”事已至此,再怎么生气也无可挽回了,苻宏的语气由愤怒转为无奈。
  “出此纰漏,是臣虑事不周,请太子殿下责罚。”
  “那些游侠儿全是些自行其事,目中无人之徒,本不足以托付大事,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要引以为戒,你下去吧。”
  “记得妥贴善后!不能叫人有丝毫怀疑太子府的人与此有任何关联,知道吗?!”在李挥准备退出房间时,苻宏口气严厉地补充道。
  “诺。”李挥恭谨地行礼应诺后退出。
  行走在庄严华美的太子府中,李挥的心情有些沮丧,他因为朱挽的失误,不仅要承受太子的怒气,还有可能失去太子的信任,这会抵消掉他的多少功劳!跟在太子身边多年,他很了解太子的为人,他虽说是个宽容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凭感情用人任事的人,自己一旦给他留下懈怠无能的印象,就很难得到重用了。——这个朱挽!怎么说也是关中最负盛名的少年游侠,居然也像是没长脑子的猪!不知道这家伙逃脱了没有,如果被抓住,他李挥是不会拿自己的荣辱去赌朱挽的品格的,说不得要先行灭口。得在慕容垂的人之前先找到他,如果被他露出半点不利于太子府的口风,太子殿下的宽容也就与他朱挥无缘了。
  殷诺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封奇怪的“信”看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叫张丰的少年,和他那双似单纯又似深不可测的眼睛。殷诺并不是个普通的小贩,他刻苦勤读二十余年,走遍南北各地,可谓历经坎坷,阅人无数,但此时他却似乎看不透这个奇异的少年。
  殷诺是六年前来到长安的,他久闻秦帝胸怀广博,求贤若渴,在王猛的辅佐下简拔人才,勤修内政。于是怀才不遇的他怀着满腔热望而来,准备一展胸中抱负,然而,晋身之门却并不是对每个人敞开的,因无人举荐,殷诺空负满腹才学,却只能在长安东市摆摊维生。在这片局促之地,他很快因性格豁达,洞悉人情,又不畏权贵赢得街坊的敬重,博得闾门侠者的美名。其实他充当义务讼师,为街坊讨公道,固然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气居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不满不法官吏的横行不法的行为,但私心里多少有些引人注目,以便获得举荐的意思,遗憾的是始终无人慧眼识珠。他从小立定的志匡世难的抱负虽不肯放弃,但满腔的热血和雄心毕竟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中渐渐冷却。虽然不甘心,但改变命运的契机没有出现,他也就只能继续做一个闾门侠者了。
  殷诺小心地把折成小鸟的纸展开,对着这封用词和格式都很奇特的信,他又想起那孩子奇怪的口音,他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未听过有第二个人说话的口音和张丰一样的。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呢?殷诺波澜不惊的心起了微澜。
  张丰来到秘洞中的时候,黑衣人是醒着的。他靠坐在山壁上,神情沉静地望着爬进洞口的她。张丰把碗递到他的手上,伸手探他的额头,被他躲开了。
  张丰白了他一眼,再次伸手到他额头,这次他没有再躲。流了那么多的血,昨晚烧到几乎昏迷,今天早晨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连烧也已经退了,张丰不禁感叹这家伙真是强人。既然退了烧,就不用管他了,她还有很事要做呢。张丰回去拿了一套裕儿的旧衣服扔进洞去,让他把脏衣服换下来丢出来,反正古代的衣服比较宽松,就算小,也不过短点,还不至于穿不上,他躲在洞里又不用见人,合不合身的有什么要紧,总比穿着脏衣服好吧?趁裕儿还没回来,草草地洗了,找一偏僻处晾开,张就开始挖陶土,受裕儿的启发,她决定在窑洞内壁糊上一层陶泥,这样,陶器烧成的同时,也给窑洞内贴了一层“瓷砖”,室内的清洁就容易保持了。
  张丰非常担心何五前来报复,同时又担心她秘密窝藏的黑衣人被发现,几天来一直提心吊胆。殷诺遣李三来运陶的时候,张丰多留了了李三一天,让他帮忙再挖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要高些,比之前的山洞高一半,李三走后,姐弟俩又在洞的最深处向斜下方挖掘,先掏了一个半人高一尺五寸见方的窄道,然后开始向旁边扩展,用三天的时间完成了一个洞中洞,为了做通气孔,他们又离家向更远的山中去弄竹子,拖回来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竹节,再用小铲子掏一个通向外面山壁的洞,把竹子通出去之后再封好土,捣实,一共做了两个这样的通气孔兼瞭望口,这才完成了这个秘室,直到这时张丰才有了一人庇护所似的松了一口气,也才有心情去关心一下那位避难者。
  这几天偶尔会有可疑的陌生人出现,张丰猜想他们十有八九是那个黑衣人招来的,因此一直没有告诉裕儿黑衣人的事,一方面她不想裕儿和她一样担心吊胆,再者如果裕儿知道了,万一遇到盘问,裕儿一个小孩子家难保不露出马脚,那才是真危险呢。所以张丰每次送东西总是在深夜。这天照例是在裕儿睡熟之后,张丰偷偷溜出来来到黑衣人藏身的洞口,在洞口边的山壁上拍了三下,——之所以不是敲门,是怕把门敲坏喽,糊在上面的干泥巴可禁不起折腾。不等应声,张丰就揭开门爬进去随手重新把门盖上,黑衣人适时地点着火媒,让张丰面对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张丰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终究不是敌手,只好叹了一口气放弃。
  “这位,公子,请问姓甚名谁?”
  沉默。
  “不好回答的话可以说个假名,我之所以问,只是便于称呼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无声。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替你取个名字好了。我在心里是称呼你为黑衣人的,不过如果这么叫出来就显得不礼貌了,我叫张丰字无缺,我弟弟字无忧,不如你就叫无虑吧,无忧无虑,多好,是吧?”
  “不然无怨无悔?无私无畏?好歹选一个嘛!”
  “别这么盯着我,说话啊!算了,还是我做主吧,我决定了,就叫你无情,别不乐意,这可是个好名字,不过既然我自己没用,就送给你用好了。”
  转过脸去了。不过总算有了点表情,至于是什么表情,可不太好分辨。
  “无情,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天你肯让我救?虽然受伤很重,不过你是有能力杀死我的吧?我看出来你也有那个意思,为什么又改主意了呢?”
  黑衣人抬起头,幽深的眼神望进张丰的眼中。张丰静静地不发一言,固执地等待答案。
  “你,为何要救我?”
  “我心地善良,品格高尚,见义……”
  “你认出我了对不对?”黑衣人打断她,眼睛紧盯着张丰问道。
  “你认识我吗?”有点不妙啊,她上次见他的时候可是穿女装的,他就是那个给了她一个粟米饼,救了她一命的人。不过当时那张小脸可够花的,他眼光不可能那么犀利吧!如果真是这样,这本事可够让人吃惊的。
  “你不认识我吗?”
  嘿,这个不说话的人,——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我?不记得曾在那儿见过。”装糊涂她很会。
  “你,是个女郎。”
  是个肯定句。看来装糊涂不成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你的口音。”
  “我的口音?我的口音真有那么奇怪吗?”不是吧。
  “这地方什么族的人都有,他们说起汉话来,什么样奇怪的口音没有,我的口音不能算顶怪的吧?”
  “他们不会说得像你那样流利。”
  “他们中有的人从小就学说汉话的呢?”
  “那就会是某一个地方的话。”
  “而我说的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
  默认。
  “的确不是,这是我自创的官话,也就是学官话没学标准。”
  不搭言。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很多人都把官话说得怪声怪调的,你为什么能听出是我?”
  黑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你已经肯说话了,我还是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好了:你接受‘无情’这个名字吗?还是你想用另外的名字?”
  “就这个名字好了。”沉默了一下,他开口道。
  “那好吧无情。真的,这真的是个好名字,本来我都想自己用的,——真的!你伤口好得怎么样了?”
  “不碍事了。我明天就走。”无情再次恢复到面无表情。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问一下。现在出去只怕不安全,再过一阵子吧,等你的伤完全好了再说。很闷吧?”
  “没什么。”
  “我知道会很闷,但你还不能出去,我也不能常常来看你,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了。我走了。”
  无情面色柔和地看着她,沉默地点头。
  又下雨了,没想到陕西的雨居然也不少,记得前世的陕西好象应该是少雨的省份才对,难道古代的气候和后世的不一样,还是说只是偶尔的反常?不管怎么说,雨天在户外是干不了什么活的,尤其是在没有雨衣的情况下。说起来没有雨衣还真是件麻烦事,这一下雨就出不了门可不是个事,张丰手里边削着竹子,脑子里就苦苦寻找着制作雨衣的办法。
  “姐,又在想什么?”裕儿看着姐姐发呆,没多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呃,没事。”张丰醒过神来。
  “姐,那边的窑洞烧好后,我们要不要把这一个也烧一下?”裕儿属于没话找话。不过这也提醒了张丰分房睡的问题,她这些天一直在想着,虽然两个挤着睡会感觉安心些,但长此以往会养成裕儿过分依赖的个性,这可适应不了乱世生存的法则,宁可现在多磨炼一下。她几乎可以肯定,目前的昌平景象只是暂时的,因为在这个时代,战争几乎是随时随地就会降临的。
  “好的。等两个房间全都‘装修’好,我们就一人一间,这样你就有自己的‘私人领地’了,值得期待吧?”张丰希望自己活泼的语气可以调动起裕儿的情绪,从而减少不安。
  “裕儿还是愿意跟姐一起。”看起来张丰的计策没成功,裕儿对这个提议显然情绪不高。
  “可裕儿是男孩啊,男女授受不亲对吧?”用封建礼教来压他。
  “我有个主意,我们把两间房打通,你说好不好?你看,这窑洞得有一丈多深吧?我们开出一前一后两个通道,只要开宽些就等于又多了两个房间,前面一个开一扇窗户,作为我们的起居室,不用出门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那里做事或者写字什么的,后面的一个么,要作什么用我还没想好,无忧帮我想想怎么样?”
  听姐姐说要把两个房间连在一起,裕儿觉得好多了,而且姐姐又叫了他的字,他认为自己不好表现得太胆小,于是放开自己的心事,认真地想那个多出来的房间应该做什么用。
  张丰却暗暗叹了口气,——又要开始挖土了,他们都快变成鼹鼠了!
  工程完工的那一天夜里,张丰去看无情的时候,他已经不告而别了,张丰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本是过客,总是要走的,他用一个粟米饼救了她一命,她也用更多的救了他,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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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陋居

  因为郭岱第二天就要回京,方暴和彭奕决定当晚住在郭家,明天和郭岱一起走,因此张丰邀请他们去清溪谷看她的作品。
  三人中,郭岱和方暴都是一家的顶梁柱,对于经营商业、农庄都是很熟悉的,对于可能的商机当然也很敏锐,所以之前两人先后谈到赚钱,至于更年轻的彭奕,目前却是协助二哥彭爽打理家族事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各种买卖,相比郭、方二人有官职在身,经营家族生意只算业余活动,彭奕就是专职其事了,所以看见机会,他的反应才比方暴和郭岱专业老练,直奔主题。郭岱和方暴对于眼前的商机也不是不动心的,但他们对商业的看法比较迂腐,认为交朋友义气最重,怎能分去朋友的利益?所以最先想到要张丰抓住机会,及至听了张丰的想法后,想和张丰合作,彭奕已抢先委婉地表示了合作的意图,他们更不好再说什么。
  四个人边走边谈天气季节趣事趣语,却不再提起什么经营什么合作的事,就好象那样的话题会破坏气氛,坏了雅兴似的,可张丰想谈这个呀,但没人提起半句,她也不好造次。想起今天在郭府喝的茶汤,张丰转向郭岱:“郭大哥,这附近产茶吗?”
  “安康和汉中有人种植茶树,最近之处是周至,出产不多。无缺喜欢喝茶?”
  “呃,是的。”算是吧,张丰心里说。
  “回头我让人送一些给你。”
  “不用了。谢谢郭大哥,其实我不是很喜欢。”
  郭岱只当她是无故受人恩惠,便笑一下没再说什么,一点茶算得了什么,谈不上恩惠不恩惠的。他还是会让人送来的。
  “无缺,以后挣了钱想做什么?”方暴这人就是好,肯谈钱,张丰喜欢。
  “做大少爷。每天读书,画画,弹琴,唱歌,喝酒,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张丰甜甜一笑,一脸神往的说。
  “无缺倒是个真正的雅人。”郭岱笑道。
  “我方暴从不觉得读书是什么乐事。”方暴说。
  “小弟亦不觉得是乐事。”张丰说。
  “无缺如此说岂不自相矛盾?”彭奕不解。
  “不得不为。对吧,方大哥?”张丰一笑。
  “是极,是极。”方暴会心而笑。
  “小弟自幼不喜读书写字,所背诗文,所识之字,尚不及裕儿,常常被家父责骂。”
  “无缺何出此言?我观贤弟词彩流丽,音律上也颇有造诣,断不是不学无术之人所能为,贤弟如此自污,真令人不解。”郭岱认为张丰可能是为了让方暴高兴才故意贬低自己,心里对张丰的作法颇不赞成。
  “郭大哥误会了,小弟所说确为实情,并非自污。丰自幼好动,只爱听故事,从无耐心久坐,因此,先生授课之时,若一字一句地讲解,一板一眼地授课,我是不肯听的,背书更加不肯,每每对先生说,你只要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说的什么道理就成,记不记得原文有何要紧?我又不是一本书,什么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先生无法,只好把讲书变成讲故事,是以,小弟我除了惯会胡思乱想,其余什么都不会,的确就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张丰把早已编好的谎话用无奈的口气说出,引得郭岱目瞪口呆,方暴哈哈大笑。
  “无缺是个不守规矩的人。”郭岱微笑道。
  “怎么会?我是个守规矩的人呢,只有在涉及内心活动时,才会不守规矩。大哥这样说,难道是小弟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举,让各位大哥感觉怪异了吗?”说到最后一句,张丰的语气变得小心起来,带着不太确定的神情扫向郭岱三人。
  “桑大哥曾猜测无缺是妖怪,无缺,你是不是妖怪?”彭奕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面对张丰,他有时也有诡异的感觉。
  “啊?你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我的尾巴露出来了吗?”张丰故作惊慌地扭身看向身后,还用手摸了摸,然后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甜蜜的一笑,“没有啊,人家都修炼了上万年了,怎么可能被人类看破!”
  郭岱三人被她的表演逗得笑不可抑。
  家门在望,张丰想起一件一直想做没做的事,便对郭岱说:“郭大哥,你替我的‘府第’题个字好吗?”
  “你想题个什么字?”
  “就写‘陋居’两字。我一直想让你帮我写的,只是我这里既没有木板,也没有笔墨,现在都有了,就劳您赐两个字吧。”
  “只要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堂堂博士的字还敢嫌弃?”
  张丰无忌的话语又惹得三个人笑了起来。
  “陋居”到了。烧好的成品都放在裕儿的房间里,而裕儿每天就睡在两个房间之间的通道里,和张丰只隔一墙。张丰打开房门,把三人让进屋,进门的三人看到窑洞里面的布置不禁呆了呆,原以为窑洞一定是个满处是土的山洞,不料全不如他们所想,竟是个非常雅致舒适的房间。窑洞内壁是土红色的,除了地面比较光滑之外,三面墙壁和洞顶都是凹凸不平的,甚至有一些成团的泥未经涂抹地挂在上面,被烧成了陶疙瘩,较平整的地方则分布着松针、柏枝、柳条等的印痕,以及一些手掌印,地面的四边处,均匀的印着足迹,墙壁上还有一个凸出来的空心短柱,像一个制作拙劣的笔筒,里面插着一把野花。窑洞内虽处处显示着粗糙和随心所欲,给人的感觉却偏偏是雅致。
  “真不愧是妖精洞。”彭奕叹息地说。
  “彭大哥,你要是喜欢,不妨说‘真是神仙洞府’。”张丰不满地说。听得郭岱和方暴都笑起来。
  张丰在门边坐下,脱掉鞋子,其他人见此,也把鞋子脱下放在门口,只着足衣走近堆放在角落里的陶器,一件件仔细把玩,少不了又一番称赞,每人挑选了几件喜欢的用具,张丰又各送了一副跳棋,礼物分定,几人放松随意地坐在洞里谈笑,张丰拿来了笔墨,再拖过一块一端已有些朽了的木板,请郭岱在上面题字。
  “可真是‘陋居’了,连匾额也这么破,无缺,你就不怕委屈了郭大哥的字?”彭奕笑话张丰。
  “彭大哥,这样才和名字相衬呢,至于郭大哥的字么,写在简陋的木板上才更显得高贵。”
  “无缺兄弟见识好,口才也好,将来不做官真是可惜了。”方暴看张丰把彭奕说得哑口无言,感觉很快意似的。
  “方大哥这么看得起我,等你做了大将军,我就到你手下做事如何?小弟数学学得还不错,你就让我当个管帐先生,替你管帐目吧,这个差事薪水又高,事又轻闲,最适合我了。”张丰玩笑道。
  “这样的差事也很适合我,大少爷。”彭奕笑骂道,“无缺方才不是说会数学?何不为自己算上一卦,看能不能谋到这个好差事呢?”
  “啊?数学是算帐的吧?不是算卦的吧?”张丰有点呆,——不会这也有错吧?
  “哈哈,算账用的是算学,数学是数术之学,无缺,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这样还敢说当帐房?为兄真是佩服你!”彭奕可算逮着报复的机会了。
  张丰苦着一张脸却无言以对,心里骂彭奕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郭岱见张丰面上有些讪然,心想毕竟年纪小,几句玩笑话也受不住,心事却又全摆在脸上,这样想着,倒把之前因张丰的过份老练而产生的疑心都丢掉了,心里又有些怪彭奕不该和小孩子计较,因怕张丰心里不自在,便出言岔开话题。
  “如此说来,无缺对算学颇有研究了?”好象没有听到彭奕的嘲弄,郭岱语气随意的问道。
  “不敢,略有心得罢了。”
  “无缺兄弟,不必在意子厚的话,方大哥认定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那当然了!哼。”张丰只是被彭奕话呛住了,其实她当然不至于连一句玩笑也受不了,说到底她比彭奕还大呢,就算彭奕真的说了什么过份的话,她也不至于跟他计较,此时见郭岱和方暴都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回护,她反怕彭奕会尴尬,便孩子气挑衅地看他一眼,骄傲地轻哼一声,做出有人撑腰,找回场子的样子。
  彭奕此时确实正有些不自在,说实话他就是开了句玩笑,也是平日斗嘴没吃过亏,尖牙利齿惯了,并没有什么恶意,见了郭岱和方暴的作为,才醒觉张丰还只是小孩子,不该过于跟她争胜,心里有些后悔,正不知说些什么,看见张丰这样作为,便顺势下坡,笑着说:“是是是,无缺肯定会如愿以偿地当上大少爷的。”
  天色已近黄昏,郭岱邀张丰和他们一同回山庄,张丰谢绝了。裕儿还没回来,张丰有些着急,送走三人,张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远远的裕儿和谢平的身影,才放下心来,下到地上开始生火做饭。
  晚上,张丰和谢平说了他们制作的陶器在陶家引起的反应,并把找人合作的设想也细细分析给谢平听,谢平并不懂经营的事,他只懂做陶,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不仅了解了张丰的才能,也了解了张丰的为人,当初他来这里作工只是受雇而已,虽然这里条件比较简陋,只要给他适当的工钱,就是不看殷诺的面子他也会留下来,可张丰却因为赏识他的才能而让他成为了合作的伙伴,这是他从不敢想的事,如今他不仅有了更好的收入,而且还有了不同的身份,他心里对张丰是存着感激之心的,虽然张家兄弟年纪幼小,但谢平却从未因此动过歹念,他在心里其实还是把张丰当作东主,欺主的事他可做不出来。此时张丰郑重地征求他的意见,可见是真心把他当合作者,听了张丰的分析,他认真的考虑后也觉得按张丰的想法,他们才能得到更大的利益,所以他也就放心地把整件事都交给张丰处理。
  两天后,彭家的人就来了。
  张丰对于经营和谈判方面也并没有什么经验,觉得彭家开出的条件尚可,习惯性地再多要一些优惠后,便签下了契约。从此以后,张丰方面提供样品,彭家负责产量和销售,所得纯利润张丰方面得两成。张丰分了谢平一成,自己得一成。
  彭家窑场的第一批产品生产出来大约需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张丰他们仍可成批制作陶器,所卖的钱也仍旧归张丰他们,但彭家瓷窑的产品一出来,张丰他们就只能生产样品了。为了多挣点钱,张丰和谢平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做陶上,喂猪、圈鸡的事都落在了裕儿的身上。
  重阳节之后,开始陆续有人上门未购陶器和跳棋,张丰把陶器的价格订为普通陶瓷的十倍,跳棋更是高达五两银子一副,仍然是供不应求,那些王孙公子根本就没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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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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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冬夜

  出了兵器店,张丰心里有些后悔,她觉得这件事做得有些草率,又不是毫无选择的余地,干嘛要跟一个那么危险的人打交道?何况放在兵器店里卖手套,根本就不对路数,能不能卖出去还真不好说。更让她担心的是惹上麻烦怎么办,那个樊虎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人。
  “方大哥,那个樊掌柜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樊家人。”方暴的回答很有意思。
  “当然了,他姓樊嘛……听方大哥的意思,樊家很了不起了?”
  “却不是有多么了不起,樊家人的性子暴是有名的,无缺兄弟没听说过樊家的事吗?”
  “没有。方大哥讲给小弟听听?”
  “二十多年前,主上即位之初就重用已故丞相王猛,升平五年,更是连续升了王猛五次官,年仅三十六岁就做到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真是权倾内外,皇亲国戚和元老旧臣们当然就很不服气,但王相是主上跟前的红人,别人也只是在暗中不满,不敢过于为难,唯有姑藏候樊世屡次当众侮辱王猛,说,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地帮助陛下打天下,你什么功劳都没有,凭什么专管大事,这不等于我们种庄稼你白拣粮食吗。王相却说,不光是你种我收,我还要让你做好饭端给我吃呢。”
  “呀,这个王相真是个猛人!”张丰听得心动神摇忍不住插口道。
  “是啊,他不只是说话猛,行事也很猛,有很长一段时间,王相所过之处盗贼闻风逃匿,境内真可以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么强?”
  “就是这么‘强’,不止对盗贼,对不法权贵,王相一样毫不手软,曾经先斩后奏杀了皇太后的弟弟强德,紧接着又连续铲除二十多个横行不法的权贵,一时间百僚震肃,豪强屏气,令行禁止。就象无缺说的,王景略确实是个‘猛人’啊。”方暴眼中闪动着敬仰和向往。
  “后来呢?后来王猛和樊世怎样了?”
  “王相的话惹怒了樊世,樊世当场跳着脚大骂王相,说不杀王猛誓不为人。后来又多次与王相冲突,有一次竟然在朝堂之上对王相拳脚相加,被人拉开后又秽言相骂,主上大怒,当即命人斩下樊世的首级。樊氏家族虽然没被诛连,却从此鼎盛不再。”方暴笑了笑又说:“就算这样,樊家人的脾气还是没改,仍然暴躁不减。”
  “唉,不得不说这樊家也很猛。方大哥,那个樊虎,他是个好人吧?”
  “你不用担心,樊虎他就是面相恶,并不是坏人,也没做过坑害人的事,你不必怕他。”
  “方大哥,你跟他很熟吧?”
  “很熟。”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些手套袜子是我提供的,方大哥可否帮我说一下?”
  “行。”方暴也不问原因。
  “谢谢方大哥。”
  “客气什么。快到晌午了,到我家去吃中饭吧。”方暴看了看天色说。
  “小弟今天赚了很多钱,不如我请方大哥吃饭吧。”
  “无缺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若不是和郭大哥有约,我今天就想回去了,裕儿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那今天就到我家去。上次你送的跳棋和陶器,你嫂子很喜欢,要我谢谢你呢,既然你来了,就让她亲自谢吧。”方暴出来的时候是骑着马的,这会儿不由分说拎起张丰放在马上,带着张丰往家驰去。
  方大嫂却是温柔秀丽的女子,与方暴的威猛相映成趣,方暴的儿子只有两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像方暴。回到家的方暴象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线条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大噪门里透出的柔情蜜爱让张丰目瞪口呆。
  下午,张丰让方暴自去军营,自己到处逛逛,方暴却说不用,已经请过了假,于是就用他的马载着张丰到处逛。张丰和裕儿至今仍穿的是单衣,只在单袍下面穿了用羊毛做絮的棉衣裤,暖和是暖和,可是体面就讲不了了,张丰深知世人都是以貌取人的,古今皆同,所以包装费是免不了的,现在也有钱了,张丰决定买两套好衣服,然而“精品店”里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她咬了几次牙都没舍得,最后还是买了两套中档的锦缎棉衣。买完衣服,又让方暴载着她去东市找殷诺,她编织用的丝线都是通过殷诺订制的,她的所需比较特殊,用量又不多,她自己去订购时,商家们都不太理她,若非殷诺帮忙,光是线的问题就够她为难了,张丰也有很久没见过他了,其实有点想他,既已来了长安,即使不为拿线,她也要看望他的。方暴是个实在人,很喜欢交朋友,对于尊卑贵贱看得并不重,见殷诺性格豪爽,谈吐不凡,便邀请他一起去繁春楼赴郭岱之约。郭岱约方暴原是为了张丰的事,见事情已经解决,便不再操心,三个男人尽情喝酒谈天,高谈阔论,张丰为了保护她聪明的脑袋不受损伤,只象征性地喝了一杯黄酒,她也没怎么参与他们的谈话,只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说。
  晚上,张丰仍然宿在郭家,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张丰动身回清溪谷。走到半路时,天上下起了雪,因为动身较晚,张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快到家了,张丰想着干燥的窑洞,暖和的羊毛被和热腾腾的笋片炖肉,酸软的双腿也有劲起来,离着窑洞还有十几步远呢就开始喊:“裕儿,我回来了!”
  张丰爬到窑洞口时,门打开了,裕儿迎着张丰说:“姐,你回来了。”
  张丰听裕儿话说得有气无力,顿时抛开到家的喜悦和旅途的劳累,把裕儿拉到门边光亮处,见他神情萎靡,不禁担心地问:“裕儿,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我没事,就是感染点风寒。姐,你累了吧?快进来坐下歇歇。”裕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宽慰张丰。
  张丰不理他的说话,用额头去触裕儿的额头,刚挨上就吃了一惊,裕儿的额头很烫,他在发高烧。张丰忙让裕儿躺下,口里问道:“我不在时你都做了什么?怎么会病的?”
  张丰从裕儿的口中问出,原来昨天下午裕儿和四儿带着狗去山上撵兔子,回来后不耐烦烧水,就用冷水擦了身,夜里裕儿就开始觉得不舒服,却也没有在意,以前他和张丰感冒时,都是照着张丰的办法喝两碗姜汤,再好好地睡一、两天就会好了,所以只是躺在屋里安睡,不料越来越难受,他既没胃口吃,也没力气做,竟是饿了一天。张丰听了,心疼的什么似乎,生气地问:“四儿呢?我不是叫他陪你吗,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这么躺在家里?”
  “他要做事的,晚上会来陪我。四儿早上走的时候也不知道我不舒服,姐你不要怪他。”裕儿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了,你好好躺着,姐去做饭。”张丰看到裕儿虚弱的样子,不忍心他再多说话,赶紧下去厨房里做饭,裕儿还饿着呢。
  张丰快手快脚地生着火,在灶里填进两根硬柴烧着,然后拔了几根养在瓦盆里的葱,洗净葱根,再砸了几颗山核桃,切一大块姜,翻出茶叶,一起加进锅里,煮了一锅姜汤。她把姜汤端给裕儿喝,自已也喝了一碗,然后又煮了一锅腊肉粥,煮粥的同时把汤罐吊在灶门口,粥煮好时水也开了。张丰用热布巾敷在裕儿的额头上,一边喂裕儿吃粥,一边焦急地等四儿来。
  喂裕儿吃了一碗粥之后,张丰又把盛稀饭、开水、姜汤的陶罐都用被子捂起来保温,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来吃,正吃着,四儿来了,张丰一边急急地吃粥,一边嘱咐四儿要做的事,临了再次郑重拜托,抹了一把嘴角,亲了亲裕儿的脸颊,匆匆走出窑洞。
  她一直和裕儿住在山里,并不常和别人打交道,因此并不知道要到哪儿才能请到大夫,第一个想到的是到郭家求助,她想郭家也算大户人家了,应该会有家庭医生吧?
  敲开郭家的门,张丰表示要见他们家的郎主,可是家仆却说,郎主访友未归。
  “那么,你们家小郎可在?”张丰急急问道。
  “小郎在家。”家仆道。
  “请代为通报,说张无缺有急事找他。”
  “这么晚了,他来这儿有什么事呢?”郭启暗想,“哼,你总算求到我头上了,让你平日神气活现地出尽风头,今天我决不让你好过。”。接到家仆的通报后,郭启并没有让人请张丰进去,好容易有了为难张丰的机会,他故意慢悠悠地踱到大门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焦急地徘徊在门外的张丰。
  张丰看到郭启出来,忙迎上去说:“启公子,我弟弟裕儿病了,你家有大夫吗?请他为裕儿诊治一下好吗?”
  这个家伙是在说什么呀,郭启想,谁家会专门养个大夫在家里住着!这个什么都不懂,连称呼都弄不清的家伙,凭什么能得到父亲的喜爱!
  郭启没好气地说:“我们郭家可养不起一个大夫,你找错地方了。我看你什么都不懂,不妨好心告诉你,要请大夫最近的地方就是京城。”
  “那么,可否请你派人到京城替我请个大夫来?费用我来出,只需你派个得力的人可以很快把大夫请来,行不行?”张丰肯求道。
  “不行!”郭启黑着脸断然拒绝。
  你个穷鬼,居然和我提钱,你钱很多吗?!郭启气愤地想。虽然很气,但毕竟裕儿病了,张丰来求他他也不会真的袖手不管,可现在派人去能有什么用,根本进不了城,这个笨蛋好象根本没想到似的,居然还以为只要出钱就会有人去挨冻。
  郭启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张丰无法,只好转身走开。
  “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
  看着张丰焦急而绝望的神情,郭启到底不忍心,对着她的背影说道。
  “那就谢谢你了。”张丰漠然说道,头也不回走了。她以为郭启在敷衍她,况且她也等不了明天,裕儿烧得那么厉害,如果不尽快退烧,万一引发肺炎或脑膜炎,就会有生命危险。裕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弟弟,也是她的儿子,实际上更多的时候她是把裕儿当作儿子来养育的,她决不能失去他。
  张丰辨别了一下方向,快步走着,虽然雪已经覆盖了路面,原野一片雪白,好在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熟了,谅来不会迷路,来到这里后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原本退化了的方向感已经自动恢复了。焦虑和担忧使她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害怕,她的心不断地催促着她的脚:“快,快,再快点。”她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达了长安北城门,然而她却只能绝望地站在城外,——城门紧闭,她被阻于城外,她进不了城!
  她的许多认识还停留在前世,在她的认识中城市是开放的,它就在哪儿,只有家门才是关的。来到古代这么久,她不是没见到城市的城墙和城门,可她还从未有过受阻的经验,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城门在夜晚是要关闭的。可她不能这样等着,于是用力地拍城门,大声地叫着:“开门,开门!我要进城!有人生病了,我要去请大夫!请让我进去!”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不知是守门士卒睡着了,还是她的力气太小,声音太微弱以至发出的声响被淹没在风雪中没有人听到,反正没有任何人理会她。渐渐地,早已体力透支的她倒在城门边。
  尹远一夜急驰,终于在黎明前赶回长安,他是一名羽林郎,是皇帝陛下的近卫,今天早晨他必须去军营应卯,这并不说军队的纪律有多少严明,实际上,羽林郎都是从富家子弟中选出的武艺高强的年轻人,他们是不惯约束的,迟到早退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今天他却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才连夜赶回。两天前,他接到秘密传信,到城外会见了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他父亲的侍从,得知围攻三阿的秦军被谢玄打败,秦军不但没有攻下三阿,连之前占领的盱眙和淮阴也相继失守,秦军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已经一败涂地,侍卫从战场上一路逃回,是想赶在将军被俘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前,通知尹远早做准备。战败的消息已经传了到京师,那么父亲被俘的事情不久也将被证实,他必须对家人作出安排,否则,等着他们的是全家沦为奴隶的命运。昨天,他以访亲的名义安排母亲和小弟出逃,送他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匿之后,为了不使人生疑,他连夜赶了回来。尹府里还有很多人,但他不能帮助他们逃走,甚至连提示都不能,否则上百口人惊惶失措地乱起来,谁也瞒不了。为了让母亲和小弟平安,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其他人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门还没有开,他牵着马走向门边,搜索着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忽然发现紧依城门的角落处有一堆可疑的突起,用脚踢了一下,却露出一片袍角,“是个人。”他想,“不知死了没有。”
  尹远拂开雪层,就着雪的反光,看到一个面目俊美的少年紧闭双眼,身子蜷成一团,尹远把手指探向他的鼻端,冰凉的手指感到一丝微温的气息,“还活着。”
  “醒一醒,快醒一醒。”尹远摇晃着少年的身体。摇了阵见少年始终没有反应,尹远拍净他身上的积雪,把这个与他弟弟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搂进自己怀中,用披风把两人裹紧,背靠着城门,静等城门开启。
  不久,城门打开,尹远抱起少年跃上马背,向城中的家急驰而去。
  张丰悠悠醒转。睁开酸涩的眼皮,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裕儿……对了!要请医生!”脑筋一开始转动,她立刻记起自己使命,急忙下床就往外走,暂时她不想知道谁救了她,也不想知道这是哪里,她一定要先请到医生,裕儿正等着她请回医生救命呢。然而她心里虽急,身体却不愿配合,勉强走到门边,腿已经软得迈不动步子,只能软软地倚门倒地。
  这时,走来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女孩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男人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到张丰跌坐在门边,女孩忙过来扶起她:
  “小郎怎么起来了?你身子还很虚,就不要乱跑了,快躺下来让郎中看看吧。”
  郎中把了脉,走到桌边写下药方,嘱张丰好好静养,然后便起身要走,张丰急了,用尽所有力气下床赶到大夫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放。
  “别走,请别走,请您出趟诊,我弟弟病了,我进城是为了给他请大夫的。请你跟我去看看裕儿。”张丰急切地央求道。
  那郎中被张丰扯住衣袖不放,只好停下来听她说,病人亲属的急切情状他见得多了,因此也不以为意,从容地说:“小郎无需着急,令弟在哪儿,老夫一并看看就是。”
  “他不在这儿,在郭家坪,请您跟我去出趟诊,您说诊金多少我都照付,只求您现在就跟我去,请跟我去,我们现在就走。”
  “你少安毋躁,就是要去,我也要带上一些药材,不然我去诊下脉,开个方子,你要到哪里去抓药?你还是先说说令弟的病情吧,我也好心里有个数。”老头儿用力抽出自已的衣袖,他被张丰这么扯着不放也有些发急。
  张丰也是急得乱了方寸,所以行事有点幼稚得像个小孩子了,听了大夫话,她慢慢冷静下来,详细地向大夫讲述裕儿生病的原因,症状,生病的时间,自己采取了什么措施等。大夫听完答应回家拿上药材后就去出诊,张丰执意同去,但老头儿说:
  “你的身体眼下不能再奔波劳累,否则,治好了令弟,只怕你的命反要搭进去。你要是相信老夫,就安心在此养病,不相信我就另请高明吧。”坚决不准。
  张丰虽然不放心,但想想现在自己也病着,就是回去也于事无补,还是要想一个周全的办法出来才好,便不再坚持,只是详细地向大夫说明路径。
  经过这一阵扰攘,原本就虚弱的张丰更加虚弱,但她却不让自己就此昏睡过去,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要想,但首先,还是了解一下自己身处何地吧。
  “姐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救了我?”张丰向那个带着大夫来之后一直站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女孩问。
  “这里是游击尹将军府上,是我家二郎救你回来的。”女孩和气地说。
  “那你们家二郎呢,我要谢谢他。”
  “我家二郎是羽林郎,他去军营了。你身子虚,还是到床上躺着吧,我已经让人去煎药了,你先睡一会,等药煎好了,我再叫你。”说着扶张丰躺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后就掩门走了出去。
  “既然我不能回去,最好让裕儿坐大夫的马车来长安,可是如果裕儿的病情很重,也同样不能再受风寒和颠簸,如果他一个人在山里,谁来照顾他呢,我得回去才行……”张丰努力想着,竭力想要保持清醒,可仍然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模糊记得中间被叫起来喝了一碗药,就连苦不苦都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张丰看到一个非常英俊的少年坐在床边正看着她,刚刚醒来,神思还在恍惚中,于是她就呆呆地盯着那个少年的脸,直到那少年挑眉一笑,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习惯性地说:“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少年问道。
  “我叫张丰,姑臧人氏,现在磨子山的清溪谷安身。是公子救了我吧?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尹远。听说你是进城请大夫的,今天早晨你在城门外等了很久吧?”
  “是。”
  “你不知道来早了进不去吗?”尹远不解地问。
  “我急忘了。”张丰惭愧地说。
  “呵呵,”尹远轻笑道:“你这一忘差点把命丢了,下次要长点记性了。”
  “谢谢尹公子关照。公子救命之恩,容当后报。”张丰垂首抱拳道。
  “不必客气。既然遇到了,怎能见死不救。张郎,在长安你有亲朋吗?”尹远问。
  “我认识禁军的方暴,还有太学的郭岱。”好象有赶人的意思啊,张丰想。
  果不其然。
  “明天我派人送你去,你想去谁家?”
  说实话,他跟郭岱和方暴虽然也算相熟,但拖着病躯去投靠,怎么说都太过份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她倒宁愿打扰她的救命恩人,无奈人家不肯让她打扰。
  “明天我要回家,请替我雇一辆车好吗?”
  是的,裕儿还在家里病着,既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她就必须回去。
  “你病得不轻,似乎不宜远行。”
  “没问题,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也好。那你歇着吧。”尹远说完起身走了。
  尹远走后,张丰接着思考眼前的难题。现在是两个人分开两处,且都病着,需要至少两个人照顾,就算张丰回去,也还是需要一个人做饭煎药,——那么现在需要的就是人,他们没有亲人,所以需要一个仆人。这样说来事情就不难办了,买一两个仆人的钱现在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这事还请尹远帮忙好了。
  当女仆端来晚饭的时候,张丰请她向尹远转达自己的请求。尹远很快再次来到张丰的床边,表示可以让张丰在自己府上挑一个人买去,张丰要了那个从醒来后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孩。
  刘大夫受张丰之托,颠簸半天来到郭家坪,向村人问明路径后,带着童儿弃车在布满积雪的山路上步行了三里,终于找到张丰的窑洞,然而他却没有看到他的病人,只见窑门紧锁,山谷寂然无声,他让童儿在下面叫了几声,又爬上窑洞口敲了一阵门,确定无人后,悻悻然离去。
  尹远站在床边,看着发烧睡得昏昏沉沉的张丰,心中犹豫不决。他病得这么重,实在不宜再在大冷天里长途颠簸,可是把他留在府上却很有可能害了他,尹府时刻面临被抄没的命运,到时他难免被殃及。为今之计只有让人传信给方、郭二人,希望他们中有人会接走他。拿定主意后,他唤来家仆交待他去方家和郭家传信。
  尹远正要让人去叫管家,却见管家走来说:“二郎,刘大夫家来人传话,说是有口信给张郎,郭府的郎主托刘先生告诉张郎,他兄弟。”
  当天张丰被郭岱接到家中,安置在一座小院落里养病,有来自郭家坪的仆人捎来口信,说裕儿现在郭府,病情已无大碍,请他放心。本来张丰以为很快就能回家了,不料却病体缠绵,半个月了仍不见好,为免张丰牵挂,裕儿病愈之后也被接来陪伴张丰。
  张丰生病期间方暴来看过她几次,彭奕起初来过两次,后来便不再来,听郭岱和方暴说,彭奕的父亲打了败仗,只身逃回京城,皇帝大怒,把他关进了大牢。
  郭岱每天都会来看看张丰,跟她说一会儿京城趣闻,态度非常亲切友爱,一点不见烦厌。然而张丰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别人家里,本想回到山里去住,然而病体未愈,住在山里实在不方便就诊,也不方便抓药,再考虑到裕儿和她也应该继续接受教育,不能总住在山里,张丰产生了买房的念头。所以方暴再次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托方暴替她找一住宅子。
  “不必太大,精巧雅致就好。”张丰说。
  “行,我帮你问问。”方暴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我只有不足一千两银子可用,太好的宅子我可买不起,方大哥也就不必费心看。”张丰笑道。
  “我明白了,无缺的意思就是又要好,又要便宜,这确实有点不好办。”方暴也开玩笑地说。
  “当然,谁不喜欢物美价廉呢?”
  方暴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仅过了几天,他就兴致勃勃地来跟张丰说已经找到了一处宅子,原本是一位惧内的富商金屋藏娇之所,不久前被他的夫人发现,卖掉了小老婆,房子也正在出售,方暴找到西市的税官出面帮忙谈价钱,以八百两的低价拿到了那所宅院的房契。
  “那处宅子精巧雅致,物美价廉,完全符合贤弟你的要求,简直就是特地为你建的。”方暴大笑着说。
  “那要多亏方大哥,不然我的房子还不知姓了谁的姓呢。改天我一定要请方大哥喝酒,替我的房子好好谢谢方大哥。”张丰喜悦地说。
  “这又是什么怪话,我替你找了个好房子,不是该你谢我吗?怎么让房子谢我?”方暴有趣地问。他这个无缺兄弟总是怪话连篇,偏偏又总能言之成理,常常逗得人开怀大笑,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即使在病中,也很少见他意志消沉,每次来看他的时候,总让人忘记他是个病人。
  “我是应该谢谢你,但我们是这么好的兄弟,说谢字岂不见外了?至于房子,是确实应该谢你的,它是那样精雅的一处地方,却被人作了那么不堪的用处,犹如一个美丽的佳人,委身于一个无良的浪子,——直说了吧,就好象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今是你解救了它,把这朵鲜花从牛粪里拔出来,插进了一只精雅的花瓶里,你说,它该不该谢谢你?”
  “哈哈哈,哈哈哈……”
  张丰还没说完,方暴已经不可抑止地大笑出声,待笑完之后,却说道:“我怎么听着自己没干什么好事似的?”
  “那么你又干了什么坏事不成?说什么话呢这么好笑?远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郭岱走进门来问道。
  方暴把刚才张丰的话给郭岱听,郭岱笑着说:“你确是做了件好事。”
  “可郭大哥你想啊,把一朵插在牛粪里的鲜花拔出来,这事怎么想都叫人恶心,按说我做了一件雅事,怎么一点高雅的感觉都找不到呢?”说得三个人都笑起来。
  “由此可知,无缺你确实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方暴不满地说。
  “小弟是啊。”张丰爽快地认帐。
  又说笑了一阵,张丰向郭岱提出近几天要搬离郭府之事,郭岱挽留了几句,见张丰态度坚决,便同意择日让人送张丰去新宅子。
坏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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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奴隶

  张丰做了官,虽然只是个七品官,但太子洗马这个职位却是个令人羡慕的清选,一向只授给出身高贵,富有才情的士族子弟,这些人有钱有闲,又没什么正事可做(或者说不肯做),每日里除了比比排场,比比才情,就是海阔天空的清谈,张丰虽然不以为然,可既然入了这行,也不好过于特立独行,让自己显得与别人格格不入不是?所以车马啊,随从啊都要置办出来,家里也得添置些家俱摆设以及仆佣,这是一笔不小的钱。太子洗马的俸禄是六百石,八万多斤粮食,是多少农户的一年所得呀,折合成铜钱也有七千多铢,当然了,折合成银子就只有三百多两了,可见要想在这个体面的职位上过着配得上它的体面生活,光靠俸禄是不够的,必须得有来自家族的强力支持才行。
  张丰没有。她现在甚至拿不出买随从和车马的钱。好在她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听说张丰被太子府招揽的消息后,张丰的几个朋友第一时间来贺,除了送上应景的贺礼之外,郭岱带来三百两银子,彭奕主动从账房为张丰预支了一千两,方暴也从樊虎那儿替张丰预收了三百两,有赖于几个好朋友,张丰一下子又抖起来。
  张丰在殷诺的陪同下来到西市的人口市场,驵侩(人贩子)见有生意上门,忙过来殷勤地问道:“郎君,想买什么样的货色?我这里可是长安城最大的驵行,各种档次的奴婢都有,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我想要两个长得不错又会武功的,你这有没有?”
  “有有有,您请屋里坐一下,我马上让人去给您带来。” 驵侩殷勤地把张丰和殷诺让进洁净的小厅,唤仆役奉上点心茶水,然后吩咐人去把某处的某人带来。
  不一会,三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看起来奄奄一息却仍然捆着绳子的人,就被带到了张丰跟前。
  “驵侩,这就是你向我推荐的人吗?他们被你折磨得都快死了,你要怎么样把他们卖给我?”
  见张丰面露不快,驵侩连忙鼓动如簧巧舌,陪笑道:“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吗,这些会功夫的家伙总是格外难驯些,不吃够苦头哪肯低头?不过您放心,这几个都已经被我们驯得服服的了,保证不敢给您找麻烦,至于些些小伤,这些人命贱得很,过不了几天就能全好了。您仔细看看,三个人相貌都很好,功夫也不错。”他扯住他们的头发,强迫他们抬起无力低垂的头颅以便张丰看清他们的长相,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以前还是个羽林郎呢,是个世家子,做个随从肯定很体面。”
  尹家被抄后,张丰一直没有停止打听尹远的消息,此刻听驵侩这样说,张丰忽然心里一动,便仔细看了那个少年几眼,憔悴且粘着血污的脸细看下果然仍有几分记忆中的模样,被张丰注视的同时,那少年也抬眼看向张丰,可是只一眼他便垂下了眼脸,再也不肯与张丰对视。张丰把目光转向其余两人,一个二十余岁的样子,一脸麻木,看人时眼睛里一丝波动也无,就象是个植物人,让人觉不出一丝生气;另一个只有十五、六岁,长着一双长长的丹凤眼,虽然同样憔悴虚弱,狼狈不堪,脸上却仍然维持着不屈服的倔强。
  “这两个吧。”张丰指着羽林郎和丹凤眼说。
  付清了钱,让人给他们松了绑,张丰和殷诺准备带着两人离开,看着另一个人被推搡着押走,张丰到底没能管住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对驵侩说道:“那个也要了。”
  再买了几个女奴并一辆车、两匹马,把鬼形鬼状的奴隶塞进马车,殷诺充当车夫,张丰坐在车辕上,一路赶车回去,路上顺便还买了一些衣服鞋袜。
  回到家,春红乍然见到尹远,又哭又笑的,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只能引人伤怀,想表示安慰吧又限于礼教不能有身体接触,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她的性子比较自制内敛,很快就平静下来,张罗着安顿新来的人。
  把人带到闲置的竹风院,指挥着几个女奴打扫了几间房,然后指了个地方让他们洗澡换衣服,春红就去找张丰商量床铺的问题。傲雪园买得便宜,里面是没有带着家私的,现在一下多了那么多人,晚上睡在哪里就成了问题,好在现在已经入夏,倒不怕冷着,但也不能直接睡在地上啊,只好临时去买几张席子来。殷诺去请郎中了,春红得做饭,张丰准备带着裕儿一起去买席子,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张席子虽然不会太重,但也并不很轻,路程也不近,而他们两个一不会驾车,二不敢骑马,步行来去,还得把东西抬回来,可是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闲人了,不去谁去?出门前张丰去竹风院又看了看,算一下需要买几张,再看看还需不需要别的。这时三个男生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张丰一看,可别说,长得还真是挺齐整,尹远,就是那在城门外救了张丰一命的羽林郎,曾经让张丰看得差点呆住,不用说是个英俊的少年;那个丹凤眼的少年,即使被折磨得那么惨,也依然可以吸引住人的目光,就连那个木头脸,也有着轮廓不错的面貌。三人中木头的伤势较轻,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反抗,这从他死人般的眼神中就可以猜到。
  听说张丰和裕儿要去买席子,尹远说他可以去帮忙拿东西,但张丰又怎么会让他再受累呢?张丰表示她和裕儿没问题,谢绝了他的好意。那个叫程兴的丹凤眼男孩一直看着,没有任何示好的表示,倒是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木头脸,终于说了两个字:“我去。”
  张丰摆手表示不用,带着裕儿走了,木头却不理张丰的推辞跟在他们后面,张丰问他会不会驾车,他点点头,张丰就让他驾着车和他们一起去买东西了。
  吃了顿饱饭,睡了个好觉之后,第二天早晨,女孩们就按照春红的分派自觉地各干各事了。三个男孩身上的伤病已经诊治过了,虽然并无大碍,却也需要几天休息才能恢复健康,张丰便让他们安心休养。
  尹远当然是享受特殊待遇的。虽然同住竹风院,但尹远可不用睡地板。竹风院有三间客房,是为朋友**准备的,一应用具甚至比张丰的房间还齐全精致,为的是怕不惯简朴的朋友们受委曲,现在尹远就住在其中的一间。
  当天晚上张丰去探望了尹远,见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便没有多谈,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张丰让裕儿去请他到饭厅吃早饭。他进来的时候,张丰正帮着春红摆碗筷。自从搬进傲雪园之后,大部分家务都是春红来做,但张丰毕竟不能心安理得地役使她一个人干所有的事,所以有时间的话她总是悄悄地做一些打扫的事,只是尽量不让人看见,以免被人看做娘娘腔。不是没想过再买两个人使役,但张丰心里仍然排斥主奴的关系,不知道怎样和奴仆相处,而且家里并没有多少事要忙,每个人分担点就是了,至于春红,张丰病中的时候蒙她悉心照顾那么久,张丰早已经把她当作了家人,所以做饭的时候时常在旁帮手,有时指导她怎么做,吃饭的时候,也是和殷诺、裕儿、张丰同席而坐的,她也已经把他们当作亲人,把这里当作家了。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伺候的人,张丰却依然不想在别人的环伺中用餐,因此特别告诉春红,吃饭的时候不要任何人伺候。
  张丰亲自扶尹远在餐桌旁坐下,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后就开始用早餐。张丰目视尹远,见他脸上忧思重重,饭也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便问:
  “尹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是我能够帮忙的,你尽管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
  尹远闻言看向张丰,欲言又止。垂目拨了两下碗里的粥,下定决心般抬头目视张丰道:“不瞒张郎,在被抄家之前我已提前得到消息,悄悄把母亲和三弟送出城去,安置在一个僻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们。如果一切安好,我会很快回来供郎君差遣,如果他们遇到麻烦,恐怕就要多耽误些时候才能回来了。不知张郎肯不肯让我离开。”
  “尹大哥,我看你误会了。虽然你是以奴婢的身份被买回来的,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又怎会拿你当奴婢对待呢?让我告诉你吧,从出了西市起,你就已经是自由的人了,你想去哪里只管去,想做什么事也只管做,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现在,你安心在这里休养几天,等你身体恢复了,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谢谢你。待我安置好母亲和弟弟,一定会回来为郎君效犬马之劳。”尹远低声说。
  “尹大哥,再别说这种话,我又没为你做什么,你一再这样说莫不是想臊死我吗?说实话,我也想为你多做点事,从你家出事以后,我们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这几个月以来,你在什么地方?”
  “在丞相府。”
  “那也不该打听不到啊?”张丰疑道。
  “被人藏起来了。”
  张丰见尹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猜到他在那里肯定受到很重的伤害,便不再问下去,只是轻声说:“我很抱歉没有早点救你出来。”
  尹远听她如此说,只是缓缓摇摇头便不再有任何表示。
  尹远养伤的这几天,张丰常常去看他,陪他说说话,有时也一起在园子里走走。这天,张丰和尹远在竹林里散步乘凉,看见木头人在竹林的尽头,靠着一棵竹子呆呆地站着,眼睛望向高高的围墙,被张丰两人的脚步声惊醒后,木着脸叫了张丰一声“郎主”后,就慢腾腾地离开了。
  送尹远回房后,张丰找到木头人和程兴的住处,问他:“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应道:“是。”
  “那你走吧。”张丰在袖袋里掏了掏,只有大约二三两的散碎银子,递给他:“这点钱你带着用。我建议你把身体养好再走,不过如果你想现在就走,也随你。”
  张丰转向程兴:“如果你想走,也可以走。”说完谁也没再看就走了。
  木头人第二天就不见了。又过了两天,张丰让程兴驾车,自己亲自把尹远送到城外,临走拿出两百两银子给他,尹远却说当时送母亲走的时候已经带了不少钱,说什么也不肯收,张丰见他实在不要,也就算了,只取了一锭银子给他路上用,便让他下车自去了。
  目送尹远离去,张丰回眸程兴,问:“你要走吗?”
  “我不走。我决定跟着你了。”程兴用着吃霸王餐的态度说道。
  这样,张丰好歹剩下了一个随从。
  方暴听说这件事之后,从他的部曲中挑了几个健壮的小子送给了张丰,张丰推辞不掉便收下了,依他的说法程兴也是不值得信赖的,最好不要带在身边,但张丰出门的时候仍然带着程兴,并对他不甚恭敬的态度视若无睹。
  殷诺不仅对于张丰放走木头的做法很不赞成,对张丰放任程兴的态度也很不满,担心张丰和裕儿年纪太轻,待人过于仁厚的话,奴仆们不仅不知感恩,反而容易以下犯上,使得主弱奴强。张丰很明白殷诺这么说是为了她好,可她对于管人真没有经验,管“下人”就更不知怎么管了,于是便顺手把这些烦人的事推给了殷诺,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可是还钱这种事就只能她自己想办法了。现在花的钱可都是借来的,得想办法赚钱还债啊,张丰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织毛衣最赚,决定成立个编织组。于是,又是殷诺出马,到人口市场再买了十几个女奴,当然买线的事也归殷诺。可怜的殷诺现在简直比奴隶还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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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有产

  张丰烦躁地扔掉尺子和炭笔,看着面前不多的几张格子纸。她的编织组已经成立,编织是一种熟练活,张丰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教会了那些女孩起头和织平针,接下来就让她们自己练去了,三天之后,那些心灵手巧的女孩就已经练得很熟了,张丰又教会她们上下针的织法和加减针,现在已经可以织出成品了。
  张丰现在是在画提花图案,以前她自己织的时候,就只要简单地画个草图就够了,现在可不行,她们都是生手,不可能指望她们对着个草图就能自行斟酌着织出精确的花样,非得给她们画出精确的图纸不可。这要先量出十纵针十横针的长度,按照一比三的比例放大后,以这两个尺寸为长宽先画一个矩形,然后在矩形中打出十纵十横的格子,再在格子底上勾画图形,这样画出的花样才可以给那些女工用。画图案对张丰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画格子的活却实在是要命,她需要各种大小不同规格的图形,每一种规格又有多种花形,这么个画法可不是要画死吗?
  其实她可以把那些女工叫来替她画格子的,但她有时候实在有点呆,楞是没想起来。前世她就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做一件事总是尽量自己一个人做完,她的丈夫秋林却是另一种典型,一个人能做好的事,他总是拉扯上别人做帮手,他自己在一旁指手画脚,她对这种情况是深恶痛绝的,她想与其这样,还不如丢给我一个人来做还清净些,所以她做事能不麻烦别人就绝不麻烦别人。变成张丰以后,她就是顶门柱,更加不能依赖别人,什么事都只能亲力亲为,所以,虽然现在有了可供差遣的人,她还是没有使唤人的观念,才会自己对着桌子叹气。
  前世她都是用明细帐的记帐纸画图样的,虽然比例不完全对,但用几次掌握了变形程度就好用了,并不觉得不方便。想到记帐纸,张丰心里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印一些格子纸出来?不就雕版印刷吗?木版不会,弄一个泥版总不成问题吧?张丰心里的愁闷一扫而空,当下便穿过花园,推开一扇角门,来到以前的下人房,那里现在没有住下人,她家“下人”都住在竹院呢,这里的房子有两间被改造成了张丰的陶吧,要知道,她还是一间窑场的工艺设计师呢,平时她要花相当一部分时间摆弄这些泥巴的。张丰摔出一大块陶泥,摊开,压平,切出需要的规格,用尺子和竹刀画出格子,然后用木条按压,使格子线凸起,一块格子泥版就做成了。她现在玩泥巴已经玩得很熟了,做几个格子版,所需的只是若干时间而已,至于技术层面,不存在任何困难。
  解决了花样问题,编织组的生产就可以正常进行了,有了人手,不仅可以织手套袜子,还可以织线衣和线裤,这些东西只要织出来,销路是不用愁的,要说呢,这是个非常赚钱的行当,投入这点人手还是太少了,可是现在是夏天,织出来的东西要放到冬天才能赚钱,而她现在用钱的地方多,赚钱的地方倒不是完全没有,可钱还没赚出来就已经被她先花掉了,现在既要维持家庭开销,在外与人交游也要花钱,所以张丰并没有足够的钱来组建一个更大规模的编织厂,那些买来的奴婢们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拿去烧掉了,本来每人要有两套衣服才好换洗,可是存钱不多的张丰为了节省开支,只给每人买了一套成衣,另外买了几匹布让她们自己再做一套。张丰这些天来一直在想赚钱的项目,如果印刷能弄成功的话,应该也是一个赚钱的途径,另外还有一些别的想法,她打算找殷诺商量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张丰来到松风院,殷诺正在为裕儿讲《论语》,程兴也在一边旁听,这是张丰特意吩咐过的,让程兴没有事的时候,也来听殷诺讲课。程兴现在不止是她的侍从,还是裕儿和她的武术教练,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真是挺厉害的,不仅武功不错——反正是拳打得虎虎生风,剑舞得眼花缭乱,那肯定就是不错了,而且骑术精湛——可以在马上玩花样,箭术惊人——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命中靶心,裕儿对他崇拜极了。其实张丰也挺崇拜的,只不过不表现出来罢了。张丰没有打断授课,静静地在一旁坐下一同听讲,等到殷诺把今天的课讲完,裕儿跟着程兴去骑马,她才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出来,征询殷诺的意见。
  殷诺说张丰的实验即使能成功,印书也不是一半会能产生收益的,雕版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印出来的书成本不会太低,没钱的人买不起,有钱的人也不见得一定会买,因为雇人抄书的成本并不高。至于印账册,那也要等新的记账方法得到推广,账册才会有销路。一番话说得张丰有些沮丧,可是殷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万一不行,她浪费不起这个钱,就算不是很服气,也还是等有钱以后才试吧。
  “印月历怎么样?”张丰到底还是不甘心,再出一招。
  “月历?”殷诺不解。
  “就是历法,把一年所有的日子全部罗列出来,每个月为一张,把日期、节气、节日甚至吉凶什么的全标示出来,如果销量大,成本就会很低,您认为这个可不可行?”
  “这个倒可以试试。”
  “若想成本更低,还可以印成年历,一年的日子全都印在一张纸上,只标节气和节日,也是可以的。”张丰又说。
  “不错。”殷诺赞同。
  接下来的几天,张丰就一头扎在陶吧里忙着制版,秦咏和桑希来找她玩,她都让裕儿和程兴去陪,秦、桑二人知道她做事时候不爱理人的毛病,也不以为意,只和裕儿玩一阵就走了。张丰到底还是做了几个两种格式的账册版,又设计了一个“丰裕出品”的纹章和一个包括产品目录和简介的宣传单,若不是总有人提醒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她几乎要动手做一本连环画。
  版面烧过之后,用小刷子蘸上墨汁均匀地刷在凸起的反字体和线条上,再小心地把纸覆盖在版面上,用一把大的干刷子轻轻刷纸,纸上便印出了文字的正像和线条,将纸从印版上揭起,阴干,印刷圆满完成。为了做到技术保密,张丰又从不多的家底中拿出钱来托殷诺买了三个会些手艺的男仆,一个石匠,两个会些木工手艺,张丰把印刷的事交给他们之后,自已就天天在殷诺的木工间里,和殷诺研制雨伞,张丰画出图形并详细解释了原理之后,以殷诺的聪明,只用了五天就做出一个合格的样品了,可是张丰这时却没有资金可以投入大规模的生产了,觉得这么美丽实用的东西一定会赚钱,张丰决定找方暴和郭岱集资,三家平摊股份,以报答郭、方二人长久以来的无私帮助。
  郭岱和方暴看了样品,听张丰说明了用途之后,二话没说就都掏了钱,郭岱还提供了一处闲置的房屋。又招了一批人手,把工艺分解成制作防雨布,裁缝伞面,制作骨架,组装成型四个部分,每组人只负责一个生产环节,上手快,容易精,又有预防偷师的作用,郭岱和方暴对张丰的精明能干赞叹不已,很无赖很放心地把所有生产和管理乃至销售的事都扔给了张丰,张丰当然不愿被这些琐事缠住,并且也自认为不擅长管理,于是就要殷诺去挖人,找了个真正精明强干的好管事,张丰才得以继续做她的甩手掌柜了。
  四组人各负其责,成品很快出炉,恰赶上夏季多雨的时节,一把美丽的小花伞,晴雨两用,那是多么吸引人?而宣传单早在开工时就开始广为派发,所以雨伞一上市就立即热卖,二十两一把仍然供不应求,别说接下成批订单,光京师的达官贵人所需都无法满足,董事会成员紧急磋商,把生产规模又扩大了一倍,这才缓解了购买压力,渐渐有了些库存。
  有了闲钱,张丰又和殷诺一起鼓捣起溜冰鞋,前次的雨伞,因为殷诺是主要研制者,所以也净得了一成利润,如今也颇有些资财了,再者这些奇巧的手工活也是他的爱好,长期以来靠此维生,虽是生计,更是他缓解心理压力的手段,所以住进傲雪园之后,他仍没有丢下他的手艺,没事的时候仍然会雕些小玩艺,这项手艺为他带来的收益是他不曾想到的,但这意外的收获当然也让他非常高兴,所以当张丰找他做溜冰鞋的时候,他很快地全情投入,除了每天两个时辰授课外,几乎全部的时间都耗在木工间里了。但溜冰鞋的制作相较雨伞却难得多,张丰对轴承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经过一个月废寝忘食的琢磨,殷诺还是攻关成功,张丰索性把制作溜冰鞋的所有事宜交给殷诺,自己撒手不管,只等着冬天来临时再想办法推销出去,不过由于张丰心里也没底,所以殷诺也没敢大事生产,只买了几个人回来,慢慢地教会他们怎样制作,也没有另找生产场地,就让他们在张丰的陶吧旁边,占用了两个房间,打通了作为工作间。因为就近,张丰倒时常去看看,关心一下他们的工作进度和生活状况,几个工人都对张丰很有好感。
  月历和年历的销售情况也不错,可以维持日常开支,家里面有两处作坊正在积累商品,外面也有三处与人合作的产业,几处产业的管理工作自有人去操心,张丰暂时也没有什么新点子,所以忙完了这一阵后,就闲了下来,除了偶尔出去应酬,她大部分时间就在府里到处晃荡。她亲手烧制了三个便池,便池下面让人挖了大大的化粪池,在梅院、松院和竹院的主卧室旁边各建了一个卫浴间,终于摆脱了在木桶上方便的尴尬状况。张丰还想做浴池,只是浴池太大了,不好作,又没有现代化模具,全凭手工很难成型,可她还是不肯死心,“不行的话能弄个淋浴器也行啊。”想起很久以前大哥给家里做的简易热水器——一个装了电热管的水箱,下面装了一截带开关的水管。她想,电热器是装不了,不过可以直接往里面倒热水啊,况且现在是夏天,直接倒凉水就好了,做个水箱吊起来也能冒充淋浴器了。不过说实在的,做水箱她也不在行,她喜欢做小巧精致的东西,基本没做过什么大型器物,所以她去谢平帮忙。水箱做好了,底部有一个圆形的凹陷,上面有很多小孔,就权充莲蓬头了,盖住莲蓬头的木塞上系了一根绳子,绳头垂下,用手一拉木塞离开凹槽水就出来了。
  卫生间做好后,张丰得意地请她的朋友们来参观,他们再次惊奇于她的奇思妙想,同时对她的不务正业也觉得既好笑又无奈。不管怎样,这个“卫生间”很不错,所以每个人都不客气地索要了一套,连安装调试都要她负责。见这套东西那么受欢迎,张丰兴起再弄一个窑场的念头,就去找谢平商议,谢平当然没意见,只是他对于管理窑场也不在行,仍需一个精明的主管。张丰让他去别的窑场挖角,他对这一行的了解还是挺深的,知道谁的手艺好,谁的能力强,但挖人这种事他却不在行,张丰只好请殷诺出马,殷诺不仅低价挖到了一个不错的主管人员,还顺带挖回了两个手艺不错的工人,是被师傅压着没有出头机会的小学徒。谢平拿出全部积蓄投资了一成股份,殷诺也投了一成,张丰给了殷诺两成股份,把人员管理的事也一并扔给了他,至于他给管事开多少工资,那就是他的事了,张丰不管。
  选址起了窑,又招了一些工人,窑场就运营起来了。第一批烧的浴卫用具全部被张丰送了人,安装小组的人不仅送货上门,而且还服务到家。没多久,修建卫生间就成了一种潮流,越来越多的人告别夜壶换用新式的卫浴间,张丰的财源也就就滚滚而来,终于告别了囊中羞涩的日子。
  天气热起来,需要给自己和家里的人添置夏装了,张丰没有订做衣服的习惯,照例来到那间她经常光顾的成衣店,老掌柜很热情地接待了她,闲谈中,张丰却意外的得知掌柜打算卖掉店铺,张丰问原因,他说成衣店不赚钱,大户人家做衣服要求很细,成衣满足不了他们挑剔的眼光,小户人家吧,人家又舍不得让你赚手工费,宁可自己做。他自己年纪也大了,辛勤工作了一辈子总算也有点积蓄,在乡下置了些田产,打算结束了店铺回乡养老去。
  在老掌柜的唠叨声中,张丰倒起了卖下这间店的念头,这间店铺位置不错,既使不卖服装,她冬天卖手套也需要一个铺面,更何况她也很想过过开服装店的瘾呢,前世她总是羡慕人家开服装店的,可以每天穿得漂漂亮亮地挣钱,进店的新衣自己先穿着臭美几天,穿够了还可以挂回去卖,每天要做的事也是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试穿衣服,她一直认为这是最舒服的赚钱方式,现在有了机会不禁跃跃欲试起来。当下跟老掌柜讲好价钱,店里的人员也留用,让人回去取了钱,拿到地契,老掌柜也爽快,把剩余不多的成衣作为赠品送给了张丰,自己当场拿着钱袋走人。
  于是,张家的产业中,在陶瓷、编织、印刷、制伞、准军需之外,又多了一项服装。只是,张丰还没有想好要怎样才能把这个不景气的成衣店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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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派

  早晨睡得正香的时候,张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知道是程兴在叫她起床练功,可是她实在太累了,昨晚参加太子府的夜宴,午夜才回到家里,现在不过才睡了两个时辰,又要起来练功,不起!
  敲门声不屈不挠地响着,张丰继续迷迷糊糊地睡着。久敲不开,程兴终于明白张丰今天打算着赖床不起了,他拔剑拨开门闩,走到张丰的床前叫道:“公子,起床了。”
  不应声。再叫,连叫三遍没得到回应,程兴决定行使作为师傅的权利。
  “无缺,起床!”声音很严厉。
  “师傅,我病了,请一天假。”虽在迷糊中,张丰也知道当程兴拿出师傅的身份后再不听话就没好下场了。
  “什么病?”
  “头疼,肚子疼,全身无力。”张丰信口敷衍着。
  “我看就是懒病,快点起来!”程兴说着,掀掉张丰盖在身上的薄被,露出张丰只穿着背心短裤的身体,因为嫌吵,张丰是抱头趴着睡的,尽管如此,她纤细玲珑的背部仍然有异于男孩,程兴没想到张丰会穿成那样,看到她半裸的身体也不禁一愣,然后飞快地退到账外,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张丰也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后,迅速决定了对策。
  “我累死了,你就不能稍微变通一下吗?非要这么一板一眼地。”张丰抱怨道,声音里尽量不透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程兴初时直觉到有些不对,很快就退了出来,此时听张丰的语气波澜不惊,回想自己看到的,除了穿得少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暗怪自己大惊小怪,失了做师傅的威严。
  “练武功就必须有毅力,三天练两天不练的能有什么用?如果你吃不了这个苦,还是趁早别练了。”程兴语气生硬的说。
  他并不常拿出师傅的威严,但练功是一件需要吃苦的事,即使有毅力的人也会懈怠,这时就需要师傅的严厉督导才能坚持下去,既然张丰态度恳切地授权给他,为了练功的效果,必要时他也不惧于行使做师傅的权利。
  然而张丰这时的心情实在不好,她很累,而且身体确实不舒服,——生理期综合症:腰肢酸软,情绪低落。程兴今天早晨又行为鲁莽,做了错事也不道歉,此时仍然用这种口气说话,张丰就有些恼了,接口道:“不练就不练,从此你就教裕儿一个人好了。”说完翻过身去接着睡,不再理他。
  程兴听出张丰口气里有赌气的成份,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心里也有些委屈。张丰当然是个极好的主人,他也知道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就感到委屈,可是,从他跟随张丰以来,张丰对待他的态度却让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家里时,张丰对待他既像家人,又像伙伴,外出时,他虽然只是个随从,但张丰不管骑马还是坐车,从来也没有让他像别的奴婢那样徒步跟随,说话也从不用呵斥的语气,反而自己教他练功或是射箭时,倒可以拿出师傅的架势对待他,他确实越来越没有当奴婢的自觉了。可是,公子是说真的吗?从此真的不再跟着自己练功了吗?程兴有些懊悔自己的态度了。
  程兴走后,张丰也睡不下去了,她那样子打发了程兴,虽然说不上后悔,可也高兴不起来,加上生理反应,加上对程兴有否怀疑她性别的猜测,让她心里很烦。既然睡不着了,便索兴穿衣起床到院子里逛逛。
  没穿束胸,也没束腰带,白衣飘荡披头散发地像个女鬼似的在微明的天色里晃荡,早晨的空气带着幽静的花香和静穆的的木叶芬芳,以及夜的微凉,安抚了张丰躁动的情绪,她折了一段树枝挥舞着,试着跳起一段在宴会中看到的舞蹈,记不全了,她加上自创的动作尽量使之连贯。忽然,她发现一双眼睛在黑暗的树影下看着她,她一惊喝道:“谁?!”
  一个人从树下走出来,站到张丰前面:“不认识了吗?”
  张丰在朦胧的晨光中认出这个突然冒出来吓人的不速之客:“无情?”
  “是我。”这次没穿黑衣,却仍然惜言如金。
  “你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事吗?”
  “没事,路过,来看看你。”
  “哦。你还好吗?”
  “好。”
  “别再做危险的事。”
  没有回答。
  “不要再做危险的事。”好歹是自己救过的人,又救过自己的命,张丰对他还是觉得挺亲切的,不知不觉间便拿自己不当外人。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留下来帮我的忙,好不好?”
  “不行。”
  “我可是你的救命的恩人啊,你得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现在需要你,你得帮我。”
  朱挽微笑起来,“你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管理生意,我缺人手。”
  “我只会杀人,不会做生意。”
  “你可以学,你年纪还小呢,什么不能学?”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能在京城现身。”
  “正好,我正打算在外地开几个分号,这事交给你了。”
  “我不懂经营,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找人经营,当然了,最好是你把找人的事也包了,你就做个神秘的幕后老板,替我把钱看好喽就成。”
  “我考虑一下。”朱挽沉吟良久终于说。
  “好,我等你的答复。”张丰认真地说。
  “我走了。”
  “哎,你住哪?就住我家里呗。”
  “是住在你家里,还是原来的房间。”朱挽回头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消失了身影,张丰稍微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住在“密室”里。
  回到房间,张丰上床接着睡,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再次被人吵醒,不过这次已经睡足了,所以她很快地穿好衣服出来。
  二门外,被程兴拦住的桑希正大声地斥骂,秦咏在一旁也是不住抱怨,张丰还没走近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忙紧走几步去给程兴解围。
  “这么大嗓门干什么?吵死人了。希,你真不可爱。”张丰不太认真的抱怨着。
  “无缺,你的侍从太无理了。”桑希不满地向张丰告状。
  “不关程兴的事,是我吩咐他,私人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私人时间是什么时间?”秦咏好奇的问。
  “你在里面做什么见不人的事吗?”桑希说话就不太客气。
  “让你说对了,就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虽然不能让你看到,却不妨说给你听:私人时间里我通常是赤足散发,状如恶鬼,有时在床上翻跟头,有时在地上打把式,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唱,有时跳,还有时作狼嗥,——怎么样,听着很过瘾吧?”
  “嘁,还得意,你这个样子是分明是‘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岂不闻‘君子慎独’?”
  “长学问了哈,希?咏,他这是在读什么书呢?”张丰取笑桑希。
  “显然是《大学》”秦咏笑答。
  “连这个都要问咏,真是不学无术,真不知你这个太子洗马是怎么当的?”桑希知道张丰的硬伤,所以非常热衷于在张丰跟前掉书袋,每当张丰对他说的话不知所谓,他就会很得意。
  “我虽然不知出处,不过恰巧知道意思,请问,我什么时候‘企图掩盖做的不好的事,装作似乎做过善的事’了?想冒充有学问的人也得用用脑子才行,注意以后不要再被人抓住尾巴。”张丰继续调笑桑希,想看看他能撑多长时间才会羞恼。
  “还说不掩盖,不掩盖为什么让人守在门口?”桑希不服气地反驳。
  “当然是为了保持形象,被你看在眼里岂不是要被你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呢。”
  “现在我还不是知道了你干的傻事?”
  “嘿嘿,希,空口无凭的意思你懂不懂?”张丰露出奸笑。
  桑希气坏了,大骂:“小人!小人!”
  “希,如果你是个象咏一样的君子,我就只需写个牌子挂在门上,根本不用程兴在这里挡驾了,你说是吧?”
  秦咏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他们两人斗嘴,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么幼稚的事居然也能乐此不疲,不过有时看他们两人斗嘴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在家里是没有这种热闹好瞧的,这也是他跟两个小孩子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他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哼,不管怎么说,你的做法也不是君子所为。”
  “最近我读到一句话叫:‘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不知何解,咏,可否给我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张丰对秦咏说着话,眼风却瞟向桑希。
  “意思是孔夫子在家闲住的时候,形态舒展自如,脸上显出和悦的颜色。”明知道这句话在场的无人不懂,他却不能不答,秦咏对这种情况真的很无奈。
  “你只是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吗?”桑希不屑地撇嘴。
  “我是孔夫子吗?既然不是,稍微过份一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公子,门口有个人要见公子。”正吵不下去的时候,恰好有人进来通报,三人相视一笑,就此鸣金收兵。
  “是谁?”张丰问。
  “来人不肯通报姓名。”
  “好,让他进来吧。”
  他们一路吵一路走,这时已经到了前厅,裕儿听说桑希和秦简来了,也过来相见,看到姐姐依然散着头发,便叫人打水拿梳子过来,张丰净了脸,裕儿帮张丰束好头发,又叫人端早饭过来,桑希看着眼前这种情形,对秦咏说:“咏,我怎么看都觉得无忧是哥哥,你怎么想?”
  “我有同感。”
  两人正要打趣几句,这时仆从领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进来。多亏了张丰曾经教育门童不得以貌取人,否则他这个样子跟本进不到府内。
  来人进门后,朝张丰恭敬地一揖,低声叫了句:“公子。”
  “是你。”张丰认出他是那个不辞而别的那个木头人,不知这位牛人又回来干嘛。
  “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还是有别的事?”张丰问。
  “我私事已了,回来为公子效命。”那人语气平淡地说。
  “这样。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以后也好称呼。”
  “我没有名字。”
  “呃?既如此这替你取一个好了。叫无悔可好?”张丰心想,这年头不都讲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怎么她碰上的就尽是些不愿透露姓名的人的呢?
  那人听到张丰给他取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谢公子。”
  “无缺,你怎可给一个奴婢起这样的名字,听上去倒像是你的兄弟一般?”秦咏不赞成,桑希也反对张丰的做法,不满道:“原本我也打算取一个带‘无’字的别名,现在你把这样的名字赐给了奴婢,让我还怎么用呢?”
  “希,从一个人的出身论定人的身份,这种做法不公正,也不应该。没有什么家族可以永远高贵,也没有什么人注定永世低贱,正因为如此才会有‘兴衰’这个词,我想不用我举例来说明这个道理了吧?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因为兴衰之事每日都在上演。所以我认为从出身论定一个人的身份是不可靠的,可靠的方法是论能力,一个有能力的人,不管出身多么低微,总有大放异彩的一天,比如本朝的王丞相就是,而没有能力的人不管他出身多么高贵,终归还是会败落的,不信的话请看古之帝王将相的后代,到今日还有什么人是仍然显赫的?我是不相信血统论的,也不在乎身份贵贱,我在乎的只有真情,无悔既然愿意回到这里,就是决定要做我傲雪园的人,我当然会把他当作自家人,他肯去而复返,我只希望他无悔于自己的决定,你们若因此看不起我,那也没有办法,我张丰本也不过是个失家的流民而已。”
  听着张丰这番话,无悔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光芒,但张丰没有注意他,她注意的是秦咏和桑希的反应,秦咏和桑希的出身也算不得显赫,如果他们竟然对身份存有很大很固执的偏见,那么他们心胸和见识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也就不值得深交了。
  幸好他们并没有让她太失望,秦咏听了她话之后面色稍霁,只是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接受张丰的观念,认为虽然张丰的贵贱论有道理,但还是觉得上下之别不能废。而桑希听完了张丰的一席话之后,已经不再有任何不快,连声对张丰说:“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你的见识总是不同于常人的,这也是小弟最佩服你的地方,别的话不说,我今天就取一个带‘无’的名字,加入你的‘无字党’,免得太晚时你把好名字全给了别人,那时我再想找一个好名字就难了。你们几个也帮我想一想,我要选一个最好的。”
  听了桑希了话,大家都笑起来,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去,纷纷说出一连串带无的词语,什么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怨无悔,无边无际,无私无畏,无灾无病,无穷无尽,最后连无法无天,无事生非,无所事事都出来了,也没有说出一个让桑希满意的,桑希索性不理睬众人的聒噪,自已闭目塞听苦思冥想,良久终于睁开眼睛叫道:“我想到了,我就叫‘无双’,盖世无双的无双,好名字吧?”
  众人都说果然好名字,但不应该是盖世无双的无双,应该是厚颜无双才对,桑希也不以为意,只得意的说:“你们就嫉妒吧,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记住啦,以后都叫我无双。”
  “你说真的啊?你父亲知道了不扒你的皮才怪。”张丰笑言。
  “当然真的,我们私下里叫,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说就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阮籍在母丧之日喝酒吃肉都不算不孝,我不过多取一个别名,也称不上忤逆吧?咏,我们大家是一伙的,你也取一个吧。”
  裕儿在一旁说:“希,你不是想拉一个垫背的吧?”
  张丰说:“咏才不会和你一起胡闹,你就一个人学狂士吧。”
  “你以为我心虚是吧?才不是!我只是觉得人多才更有气势,你却认为我是想拉人垫背,无忧,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咏,你到底怎么说?”桑希真是个孩子,非得逼着人表态不可。
  令张丰感到意外的却是秦咏,张丰本以为他会婉言拒绝,没料到秦咏会说:“好,既然是好朋友,本当同进退的,我也加入‘无字党’好了,我决定叫‘无畏’这个名字。”
  桑希听了秦咏的话,高兴拉住他的手说:“这才是好兄弟。”
  张丰也很高兴,说:“为了庆祝我们的‘无党派’成立,我决定亲自下厨去做几个菜,我们来好好地喝两杯怎么样?”
  “当然好,我们很久没吃过无缺做的菜了,今天一定要多做几个拿手的好菜来款待我们。”不知是想通了什么事,还是感受到叛逆的感觉很爽,秦咏的情绪似乎前所未有的高。
  “那么,你们各自随意,我去厨房看看。”
  张丰说完起身打算出去,却被程兴叫住了,程兴对张丰说他也想要一个新名字,要张丰帮他取一个。几人和程兴已经很熟了,却从未见过他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这时看着他微窘的样子,就都笑起来,秦咏也没有再表示出在意的样子。
  “叫‘无敌’可好?”张丰只好再为他想一个名字。
  “好。”程兴微红着脸答应道。
  这天,几个少年纵情玩闹,至晚方休,每个人,连程兴在内都喝多了,只有无悔还是清醒的。秦、桑二人都是骑马来的,殷诺只得打发秦咏和桑希的侍从各自回去说明情况,却安排秦咏和桑希留宿,又让无悔送张丰回房休息。
坏坏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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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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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诗会

  炎热的夏天过去,进入秋天以后,就又到了户外活动的旺季,有闲的人们终日流连在山水美景中赋诗饮酒,骑马射猎,乐而忘返。
  这天一早,太子带着大队随从,去往长安城西的皇家园林上林苑度假,同时邀请了一些官员同往游玩,主要是一些高官子弟和文采丰流的雅士,郭岱也在被邀之列,张丰作为太子侍从随行前往。
  上林苑占地广大,景色优美,整个昆明池尽在其中,昆明池附近有离宫别馆数十处,整个上林苑集自然山水和建筑园林于一体,美景处处,令人流连忘返;原本带着些热气的风,滤过树木,行过水面,也变得清新凉爽,令人心旷神怡。住宿饮食自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王孙公子文人雅士们只管跟着太子殿下在山水美景间坐卧游玩,这时候礼教并不像后世的严格死板,面对皇室成员官员士子们也还不必诚恐诚惶,何况太子性格宽厚随和,不拘小节,所以众人虽是跟随着,却并非紧随,多数人各赏各景,各说各话,当时的士人最讲究是风度气韵,稍有文名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修炼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服装讲究的是轻薄飘逸,就连冬天都不愿多穿,只见花间树下,亭谢之间,轻衣飘飘,袍角飞扬,直如仙境。
  缓行之中,一畦洁白的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却是一片含苞欲放的秋海棠,芬芳的气味和洁白的颜色,在这树翠花红间显得格外雅致,难怪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这是雅人雅集,因此吟诗赋对是免不了的,更何况有了这么好的题目,张丰一听又要作诗,赶紧就往后面溜,她在之前的文人集会上已经先后贡献了几首诗,她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肚子里的存货得尽量留着应急,平日能躲的时候尽量不出风头。因此悄没声息呆在人后,心想反正人多作个滥竽充数的人也不难。有灵感的人先后当众念出自已的诗作,大家互相品评吹捧一番,没作的人也没人勉强,本来嘛,这种事这不可能要求每个人必作的,张丰的心情也渐渐放松,开始和身边的人轻轻谈笑,谁知这时太子殿下却偏偏想起她这个才子来,点名要他赋诗助兴,这就是人说的“危险总是在人们开始懈怠的时候来临”,这话真是一点不错的。
  看看躲不过去,张丰只有上前,太子的面子是不能丢的,没办法只好再贡献一首出来了。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想起黛玉的《咏白海棠》,迅速默背一遍,还好记得很全,本着“做戏做全”的原则,张丰在花圃边徘徊几步,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漫声吟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还没有念完,就引来一片轰然的叫好声,一是这诗句的确风流别致,二呢就给太子面子了——太子看好的人,怎能不适当地捧捧场呢?张丰拱手谦谢,待到人声静下来后接着念下去:
  “月窟仙子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张丰吟毕,众人又品评一番,有人说后半阙有些失于伤感了,不太应景,也有人说只有如此才能对应前半阙的冰肌玉骨,还有人说听了这样诗句使人觉得沁凉扑面,暑气顿消,这个新奇有趣的评论却得到很多人的支持,连太子都点头表示了同意。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张丰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又可以继续跟在后面混下去了,不料却碰到个娇纵惯了喜欢找碴的家伙——丞相之子、黄门侍郎苻印。苻印是太子儿时的伴读,从小在一起长大,关系自与旁人不同,见大家都夸张丰的诗好,便笑嘻嘻地说道:“早听说张无缺才思敏捷,今日看来果然不错。既然殿下喜欢,你就再作一首吧,若能让殿下满意,本侍郎重重有赏。”
  张丰气他的轻浮,但仍然忍耐地说道:“不敢当。只是张丰才疏学浅,怕要辜负侍郎美意了。”
  人人都明白张丰未必不能,只是不愿罢了,毕竟被人用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任谁都会觉得不爽。
  可是这位黄门侍郎却是个不接受拒绝的人。见张丰推却,其他人又一副很高兴看到他吃瘪的样子,不禁恼羞成怒,倒逼着张丰非做不可。这下连太子也觉得他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便说道:“这个海棠诗本王已经听了许多,任何人都不必再作了。我们也别老是赏海棠了,现在到别处走走吧。”苻印这才罢了。
  张丰对于苻印的无理并没有太在意,不料苻印倒从此记恨上了张丰,这是张丰始料未及的。
  张丰在太子府看书喝茶地混日子拿工资,有时也会觉得对良心不安,加上赚钱之余,她始终觉得这印刷术如果只用来印印日历挣点小钱,未免太可惜了,又见苻宏对自己还算不错,而且他有的是人力物力可以将印刷术发扬光大,便决定把它献给太子。此时,苻坚的生辰将近,太子正愁没有合适的礼物可以打动他父皇的心,听张丰说起这印刷术的作用和意义,不禁眼前一亮:父皇向来重文教,如果可以在他生辰这天送上一本印刷出来的书,一定可以博得父亲的欢心。于是马上组织人手,由张丰负责,立刻着手印刷一本献给皇帝的书。
  做了太子洗马后,与张丰结交的文人士子以至于各级官员,都比以前更多了,各种聚会也就多起来,可是张丰却越来越不喜欢,特别是家宴。
  以前和郭岱一起参加的多数是在户外进行的诗会或者清谈聚会,一群宽袍大袖,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置身于山水间,或高谈阔论,或低吟浅唱,或对月长啸,或借酒佯狂,都是有情调有意思令人陶醉的事情,张丰总是乐此不疲。
  可是家宴却不同。如果只是围在一起喝酒吃饭,听听丝竹看看歌舞,虽俗套,却也不至于令人难以忍耐,真正令人难以忍耐的是,有不少在外面看起来衣冠楚楚、风雅无比的人,在自己家里时却表现出令人发指残忍和冷漠,他们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对家里的奴婢更是根本不当人看,不仅生气时拿来泄愤,有的人甚至高兴时也拿人命取乐。张丰曾经在这样的家宴上救下数个奴婢,有时靠机智,有时凭面子,有时用东西换,把那些倒霉的奴婢弄到自己家里来,这些在生死边缘意外获救的人,无一不对张丰感激涕零,张丰无疑由此获得了一批忠仆,这也可说是一种意外收获,但张丰仍然十分厌恶家宴,能不参加就决不参加。由于籍家宴看透了一些人的真面目,张丰甚至连参加诗会和清谈也不那么热心了。
  但频繁的交际无疑也大大丰富了张丰的人脉,张丰结交了一些新朋友,不过他们既不是风雅的文人,也不是手握重权的高官,而是些“粗鄙”之人,他们多是一些“技术工人”出身的官员,当时的人们讲究风度气韵,可是这个“风度气韵”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闲闲养出来的,那些因为在本行业中表现突出而被提拔上来的小吏,都是从底层拼上来的,他们哪有那种东西?别人因此瞧不起他们,可张丰不同,受前世观念的影响,张丰对于“专业人士”,有着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感受到张丰态度的诚恳真挚,言谈中见张丰又颇有些真知灼见,于是就很真心地尊敬张丰,颇有些人把她视为知己良朋。张丰也觉得他们确实比较平易朴实,容易相处,也很喜欢和他们交往。不少人对张丰的这种择友倾向表示鄙视,张丰也并不很在意,反正张丰本人的外在形象绝对是风度翩翩,气质高华,再加上文采斐然,别人倒真不好说她俗呢。
  当了太子洗马以后,不仅仅是交往的人多了,送礼的人也多了。送礼嘛,反正礼尚往来,大家用自家富裕的东西送来送去也没什么,可是这个礼可不光是财物,这个时候奴婢也是大家互相赠送的普通物品之一,别人送来了,张丰不能不收,但让她把活生生的人当作货物再送出去,她却是下不去手的,就只好回以物品,可是问题也出来了,——人太多用不了怎么办?
  张府现在不仅有了专业的厨子,还有了歌舞伎,有了成群的仆婢,张丰、裕儿和殷诺,甚至程兴和无悔的生活起居都有了专人照管,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别人送的,但即便如此张府仍然有不少富裕人员。
  张丰扩大了针织作坊,把多余的女婢都送去由春红管理的编织作坊那里去了,多余的男丁却一时不知如何安置,因那次在梅院见面,无情考虑后答应帮张丰做事,张丰本打算让他帮忙到各地开分号,后来计划有变,——最大原因还是缺少精明可靠的管理人员,开分号的事被搁置下来。张丰见无情因无事可做而萌生了去意,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把那些男丁带去一个秘密的地方训练,无悔回来后,张丰又把另一批人交给无悔,也让他自己找地方去训练,这些人大都是些武官送的,身份是奴客,很多人都上过战场,正好把他们训练成武装人员,——生在乱世,多加点小心是必须的,反正现在也不缺这点钱。
  张丰也结束了她的独居,她现在有了一个贴身的女婢,张丰为她取名叫夏绿,也是张丰在宴会上救下来的女孩之一,张丰见她淳朴可靠,吃苦耐劳,且精通针线活,就让她住进了梅院,打理自己的贴身事务。夏绿的名字是从春红而来的,其他还有两人也是张丰取的名字,一个是管理府中杂务的秋橙,一个是管歌伎排练和表演的冬紫,都是精明能干又温柔美丽的女子,人称张府四婢。
  张府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寒碜的张府了,如今,张府有谦恭有礼的仆婢,有精致美味的菜肴,新鲜雅趣的歌舞,热情风雅的主人,所以傲雪园的宴会是很受人欢迎的,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张府的服务有欠体贴,更衣如厕的地方没有奴婢服侍,宴席之上也没有女婢贴身相陪,而且张无缺从不把他的奴婢送人,有人开玩笑说张丰是个只进不出的守奴鬼。
  在秋高气爽的时节,人们连歌舞表演也从室内移到了室外,当然,尊贵的主人和客人不可能曝晒在阳光下,一般是坐在敞轩里的,但为了就某个景致,有时也特别搭个看棚,不过演员们就没这么好待遇了,通常一无遮拦的阳光下就是她们的表演地,因为光线充足,客人们可以看得更清楚。攀比,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的,女孩的漂亮程度,乐师的演奏水平,曲目是否新鲜等,都是谈论的重点话题,目前整个帝国几乎没有战事,经过多年征战后真正的和平似乎终于来临了,所以这个秋天的娱乐活动就格外活跃,但活动那样频繁,一遍遍的重复使得人们对于歌舞表演渐渐产生了审美疲劳,到了后来,表演的内容和水平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了,稍稍新鲜的形式倒能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此情形之下,张丰受命组织一场新颖的表演为太子殿下的游宴活动增色,——原本这不关张丰的事,但詹事——太子府管家的托请,她能不理会吗?
  可是张丰对于歌舞表演真的一窍不通。她前世是个舞盲,所以对于表演从来只是看看,没有留过心,再者说照搬后世的舞蹈也过于惊世骇俗。可你说自己不懂吧,人家说不必懂,张洗马你点子多,只需想个新鲜的点子,事情自有人去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丰还能怎么办?只有挖空心思去想点子。
  想来想去,最后,张丰决定弄一场服装表演。
  她很喜欢这时的服装,虽然穿上做事有些不太方便,但实在是非常显气质,人多时尤其能现出一种大气和高华的气象,而且服装的款式也很多样,不同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除了张丰似乎也没有人觉得不方便。张丰还想知道历代的衣服都是怎么样的,正可趁机满足下私心,反正用的都是太子府的资源。
  先挑人。满府的奴婢轮流在她面前走过,先挑出走路姿态优美的,然后从中选出身材好相貌又出色的男子十名,女子二十名,备用。张丰无法教他们走猫步,她不会,所以打算让他们就走自然步。
  然后挑衣服。歌伎们的表演服就有不少,不过当然不够,所以张丰指定了一批式样,让管事去弄,这都容易,难的是古代服装,参考古画上,器物上,以及书中的记载,还要符合规定的礼制,这下不但动用了裁缝师、画师,连精通周礼的太学博士都麻烦到了,到底是资源丰富啊,这么繁杂的事务,也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一切准备停当。
  虽然很多事只需交待一声就有人去做,但张丰这些天还是很忙,倒不是忙表演的事,而是忙着剪头发和剪衣服,因为她想要推出一款现代装,看一看人们的接受程度,也增加一个看点,万一人们对服装展示的兴趣不大,反应平平,也可以在最后给出点刺激,不至于完全没有讨论的话题,不然她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却只看得人直打呵欠可就说不过去了。
  她的裁剪技艺也就勉强算得上刚入门,修修改改五六遍才最终定下了一个能用的版面。按照程兴和冬紫的身材裁了两套衬衫和长裤拿去给自家的裁缝试做,裁缝们日夜赶工,才在表演之前赶了出来了。为了剪出配合衣服的发型,张丰在自己府中征求志愿者,可是却似乎没人真心愿意把自己的头发贡献出来,没奈何只好求助于太子詹事,詹事却毫无为难之意,当即指了一个男演员配合张丰的作法,那个男仆无疑是不乐意的,但他也知道由不得他,只能认命配合。张丰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把这个人利用得非常彻底,她先是半寸半寸地剪,不仅自己剪,还打算教出一个徒弟出来,好为自己服务(因为她没办法把自己的头发修剪成满意的样子)。她示范一遍,然后让夏绿学一遍,把那个男仆及臀的长发剪成披肩发之后,张丰剪得更爱惜了,一次剪半寸变成了一次剪一公分,两人边剪边探讨,这个头,让她们师徒整整剪了两天,剪得那个男仆忘记了削发的屈辱,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折磨。等到终于剪出适合的长度,张丰的手艺已经大见长进,把个男碎发剪得是凤尾细细,层次分明,非常漂亮,她觉得满意极了,而夏绿对于剪发也已经入了门,只是还需要多加练习。
  表演安排在花园的荷池曲廓上,曲廊的一头正好有一座凉亭,张丰让人挂起了布缦,当作换衣间,然后经过教习简单训练过的演员们穿着各式衣服,和着音乐的节拍按照编排好的次序缓步走过曲廊,出场、中间和尽头各亮相一次,动作也是教习编排的,人家是专业人士,只要讲明意图,自然知道怎样去体现,根本不需要张丰那种外行人的指导。这些演员中大部分是歌伎,但也有少部分是一般的仆役,短短的时间内居然也训练得有模有样,不知道该说教习厉害,还是说太子府的人员素质高。
  服装展示的顺序先是按年代的先后——周、汉、晋,然后按类别——平民服、贵族服、常服、礼服、军服。一群漂亮的少年男女穿着崭新的各式服装,或独自一人,或两人并肩,或三五结伴,踏着舒缓的音乐在曲廊上往来穿梭,络绎不绝,水面上轻纱飞舞,衣裾飘扬,各种各样的衣饰美不胜收,令人目不暇接,看客们热烈交谈着兴奋不已,张丰看到效果不错,便不想再让现代装出场了,免得万一人们接受不了,反而把场服装展示会搞砸了,可是那名被剪了头发的男仆一听不让他上场,就急了,别的人反反复复地换了很多套衣服,在人前出尽风头,他因为头发短的缘故一直不能出场,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居然连一次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他难过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张丰心软,看到他这个样子,心想算了,费了那么多心思准备的,就上去亮个相吧,反正自己对人们的反应也很好奇。于是,在最后一次全体亮相之前,短发男孩闪亮登场了,深蓝色的葛布长裤,白底蓝纹的花罗衬衫,衬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腰间一条皮带,银质雕花的带扣,皮带用绣花的布条包裹着,这身打扮配上利落的短发,英俊的相貌,挺拔的身材,刚劲的步伐,看上去既利落又华丽,真是吸引人。和他配合的女孩,头发也被张丰给剪短到了只及腰长,这时把发髻打散,梳直,只用一根发钗把顶发简单地挽一下,其余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这个女孩是个歌伎,颇有些表演的天赋,也并不排斥这样的装扮,换上衬衫长裤后,走在男孩的身边,态度活泼大方,还真是颇有现代女孩的味道。
  音乐响起,是古乐版的《方便面》的旋律,男孩面色冷峻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在曲廊上,女孩却俏皮活泼地走在他身旁,时左时右,偶尔还歪着头看他一眼,这种情形,就带出些隐约的情节来了,甚是引人联想,男孩在曲廊中间站定,亮相,女孩也跟着停步,连摆了几个漂亮的造型,颇有些娇憨的买弄之意,而一旁的男孩现出等待的姿态。稍后两人继续前行,在曲廊尽头亮相后,却并不立刻转身往回走,那里等着两个手拿衣物的少年,两个模特让他们当众为自己各穿上一件长长的棒针风衣后,才款款携手走回。这一切都是按张丰的意图表现的。张丰本来一直在幕后充作导演,最后一对出场后,她却溜到看棚去看人们的反应,效果果然轰动,张丰到达看棚的时候,议论已经发展成为辩论,甚至已经有人激动的站了起来,至于说法却是有毁有誉,有人说心思巧妙,也有人说有伤风化,让张丰想不到的是,批评的人倒只占了少数。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当时的秦都可是名副其实的多民族聚居地,氐、羌、匈奴、鲜卑、乌桓,甚至西域各族,都有人数众多的人口常住长安,各族的服色都有不同,长安的人们对于奇装异服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总之,这场服装表演办得非常成功,张丰受到太子殿下的夸奖,布匹玉石奴仆赏赐良多,那位短发的男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追捧,那位女伎也以其俏丽活泼的生动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收为侍女,并让她一直保持新造型。
  这次表演中不仅用到了毛衣,还用到了伞和折扇,使得伞和扇的装饰作用更加深入人心,使得这两种商品的需求也更加旺盛,对于张丰来讲这项收获反而更可喜些。而这次之后,服装表演也成为了太子府的保留节目,张丰让制作表演服装的裁缝把这次所作的服装全部克隆了一份,拿给她的裁缝去研究,以提高他的业务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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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书:《无缺》(修改版) 作者:浅斟慢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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